咚……咚……咚……

那沉重的、带着粘腻回音的攀爬声，如同擂鼓，敲打在阿明近乎麻木的神经上。他握紧手中锈蚀冰冷的钢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背后是昏迷的雅雅，面前是平台边缘深不见底、翻滚着灰雾的深渊，以及那正从深渊之下步步逼近的未知之物。

暗紫色的天幕低垂，那些悬浮的、巨大的“果实”阴影缓缓移动，冷漠地注视着这平台上即将发生的、微不足道的挣扎。

攀爬声停了。

就在平台边缘下方。

一片绝对的死寂。连之前隐约可闻的、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风声都消失了。

阿明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到了极限，眼睛死死盯着平台边缘那断裂的金属护栏。

来了！

一只巨大的、覆盖着暗沉金属与某种类似沥青般黑色粘稠物的手掌，猛地扒住了平台边缘！那手掌绝非人类，五指过长，指尖是扭曲锋利的钩状结构，掌心和指关节处镶嵌着不断转动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复眼状传感器！

仅仅是这一只手掌，就几乎有半个阿明那么大！

紧接着，另一只同样的手掌也扒了上来，沉重的力量让整个金属平台都微微震颤。

然后，一个头颅缓缓从平台边缘升起。

那甚至不能被称之为头颅。它是一个扭曲的、由锈蚀金属、破碎的玻璃屏幕和蠕动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肉质强行拼接而成的球体。球体正面，是一张巨大无比的、由无数细小屏幕拼凑而成的“脸”，屏幕上正飞速闪过无数混乱的图像——痛苦的人脸、崩坏的数据流、公寓内部的景象、回收中心的机械结构、甚至还有阿明和雅雅刚才在通道里奔跑的模糊片段！这些图像闪烁不定，最终定格在一张极度扭曲、充满了非人恶意的、类似管理员但又绝非管理员的数字面孔上！

它的“身体”也随之爬上了平台——一个如同直立蜈蚣与挖掘机混合体的庞大躯干，由无数节覆盖着装甲的肢体和扭曲的机械臂构成，一些机械臂末端是钻头或切割锯，另一些则连接着不断滴落黑色粘液的、活体般的触须。它的下半身则淹没在平台下方的灰雾中，看不清全貌，但能感觉到那支撑着它庞大身躯的结构绝非善类。

这东西……既像是回收中心的机械造物，又融合了公寓那令人作呕的活体特性！它是两者在某种更恐怖力量影响下融合的产物？

“检测到……高优先级异常……及……污染源携带者……”一个混合了电子杂音和某种血肉摩擦声的怪异语调，从那个由屏幕组成的“脸”上发出，无数细小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仿佛千万个亡魂在同时低语。

它的复眼传感器齐刷刷地锁定了阿明，以及他身后昏迷的雅雅。

“执行……终极净化协议……”

一条末端带着高速旋转钻头的机械臂，和一条覆盖着吸盘、滴着粘液的活体触须，同时朝着阿明疾射而来！钻头瞄准他的头颅，触须则卷向他的腰部！

速度快得惊人！

阿明瞳孔骤缩，几乎是凭借在公寓和回收中心生死边缘磨练出的本能，向侧后方猛地翻滚！

嗤！

钻头擦着他的耳边掠过，带起的风压刮得他脸颊生疼！而那条触须则卷了个空，抽打在金属平台上，留下一道腐蚀性的焦黑痕迹！

不能硬拼！

阿明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这东西的体型、力量和速度都远超他之前遇到的任何敌人！他必须利用自己相对瘦小的体型和这个平台的复杂环境！

他翻身跃起，没有冲向那怪物，反而朝着平台深处、那些堆积如山的金属残骸和扭曲结构跑去！

“逃跑……无效……”怪物的混合音带着嘲弄，庞大的身躯出人意料地灵活，迈开沉重的步伐（或者说移动着下身的某种机构），震动着平台，紧追不舍！多条机械臂和触须如同狂舞的毒蛇，从不同角度袭向阿明！

阿明在残骸间穿梭、跳跃、翻滚。他利用一根倾斜的巨型钢管作为掩护，躲开了一次能量射击；他钻过一个狭窄的金属缝隙，让一条粗壮的机械臂卡在外面；他甚至故意踢翻一堆松动的零件，制造噪音和障碍，干扰怪物的传感器。

但双方的差距太大了。怪物的攻击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难以预测。一条悄无声息从阴影中探出的触须猛地缠住了他的左脚踝！

冰冷滑腻的触感瞬间传来，巨大的力量要将他拖倒！

“呃！”阿明闷哼一声，手中的钢筋毫不犹豫地朝着触须猛刺下去！

噗嗤！

黑色的、带着刺鼻腥臭的粘液溅出！触须剧烈地扭动收缩，但并未松开，反而缠得更紧！那粘液具有强烈的腐蚀性，阿明握钢筋的手感到一阵灼痛！

与此同时，那条带着钻头的机械臂已经调整好角度，如同毒龙出洞，直刺他的胸口！

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明！！！”

一声带着哭腔和决绝的尖叫从侧面传来！

是雅雅！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看到阿明遇险，她竟然捡起地上一根较细的金属管，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将金属管插向了那条钻头机械臂的关节连接处！

咔嚓！

金属管应声而断！但这一下撞击，也让机械臂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偏斜！

钻头擦着阿明的肋骨刺过，将他身侧的衣物连同皮肉一起撕裂，鲜血瞬间涌出！

钻心的剧痛传来，但这也给了阿明机会！他趁着触须因主人受扰而略微松懈的瞬间，右脚猛地蹬地，身体如同脱缰的野马向前扑出！

嗤啦！

缠住他脚踝的触须被强行扯断了一截，但还有一部分如同跗骨之蛆般留在他脚上，继续释放着腐蚀性的粘液和试图往他皮肉里钻的刺痛感！

阿明重重摔在地上，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躲到一堆扭曲的金属板后面，剧烈喘息。雅雅也跟了过来，小脸吓得惨白，看着阿明肋下和脚踝处恐怖的伤口，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你……你怎么样？”

“死不了……”阿明咬着牙，撕下更破烂的衣襟，试图包扎伤口，但脚踝上那截断掉的触须依旧在蠕动，让他无法有效处理。

平台中央，那融合怪物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混合着金属摩擦和血肉撕裂的声响），它被雅雅那微不足道的干扰彻底激怒了。它那屏幕组成的“脸”上，图像疯狂闪烁，最终定格在雅雅惊恐的面孔上。

“次要目标……威胁等级提升……优先清除……”

它放弃了难以短时间内拿下的阿明，庞大的身躯转向，多条攻击臂同时对准了雅雅藏身的方向！

“不！”阿明目眦欲裂，想要冲出去，但脚踝的剧痛和那不断腐蚀的粘液让他动作一滞！

就在怪物即将发动毁灭性攻击的瞬间——

嗡——！！！

一股熟悉的、低沉而威严的嗡鸣，陡然从他们头顶那暗紫色的天幕深处传来！

这一次，这嗡鸣并非针对他们，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如同国王对待闯入领地的野兽！

那融合怪物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它所有的传感器镜头，包括那张屏幕脸，都齐刷刷地转向了天空，幽绿的光芒疯狂闪烁，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和臣服？

“权限……冲突……上层指令……”它的混合音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干扰，“撤离……必须……撤离……”

它甚至不敢再有丝毫停留，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来时截然不同的、近乎仓皇的速度，迅速退向平台边缘，然后毫不犹豫地向下坠落，重新没入那翻滚的灰色雾气深渊之中，消失不见。

平台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低沉威严的嗡鸣声，还在天幕之上隐隐回荡，良久才渐渐平息。

阿明和雅雅瘫坐在冰冷的金属残骸后面，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更深的震骇。

又……得救了？

被那个曾经在公寓里驱散复仇军团、在回收中心引发混乱的嗡鸣声所救？

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介入？它似乎站在回收中心和公寓（以及它们的融合体）的对立面？但它拯救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阿明抬起头，望向那变幻不定的、令人不安的暗紫色天幕。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嗡鸣声的源头，并非这片虚空本身，而是来自于天幕之后，某个更加遥远、更加难以企及的……地方。

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有人在注视着这一切。

并且，刚刚下达了指令。

他扶着冰冷的金属板，挣扎着站起，脚踝处那截断掉的触须依旧在蠕动，带来持续的刺痛和腐蚀感。雅雅赶忙上前搀住他。

“我们……现在怎么办？”雅雅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深深的疲惫。

阿明看着脚下这悬浮于无尽虚空的孤岛平台，看着远处那些如同世界墓碑般的巨大“果实”阴影，最后再次望向那深不可测的暗紫色天幕。

他摇了摇头，声音因伤势和虚弱而低沉：

“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件事。

他们没有被吞噬，没有被格式化，也没有被刚才那恐怖的融合怪物杀死。

他们被“允许”活下来了。

而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存在“允许”活着，有时候，可能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

他低头，看着脚踝上那截依旧在试图钻入他皮肉的、属于怪物的触须。

新的麻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