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气浪舔舐着后背，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阿明半拖半抱着虚弱的雅雅，踉跄着冲过那个被炸开的破口，逃离了火焰与混乱交织的“净化核心”。

破口后面并非预想中的安全通道，而是一条更加狭窄、布满烧焦线缆和冷凝水管的维修竖井。金属梯子锈迹斑斑，向上向下都延伸入深邃的黑暗。下方隐约传来更多机械运行的轰鸣和某种……不祥的、仿佛肉质生长的粘腻声响。上方则寂静无声，只有冰冷的空气向下沉降。

“向上！”阿明嘶哑地决定。下方显然是回收中心更深处，可能通往动力炉或者其他更可怕的处理设施，而上方，或许有一线生机，哪怕只是通往另一个绝境。

他将雅雅扶到梯子前，让她先爬。“抓紧！别往下看！”

雅雅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眼中还残留着格式化钻头的恐怖白光，但求生本能让她抓住了冰冷的梯级，开始向上攀爬。阿明紧随其后，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后背和肋骨的剧痛。

竖井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和梯子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黑暗中回荡。下方传来的轰鸣声和那诡异的粘腻声渐渐模糊，最终被绝对的寂静取代。这寂静并不让人安心，反而像一张无形的网，缓缓收拢。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阿明感觉手臂几乎要断裂时，上方终于出现了一抹微弱的光亮——一个圆形的、带有手动转轮的出口盖板。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最后几级，和雅雅一起挤在出口下方。他伸手去转动那冰冷的转轮。

锈死了。

希望再次被掐灭的绝望感涌上心头。

“让……让我试试……”雅雅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倔强。她挤过来，双手握住另一个转轮把手，和阿明一起，用尽全身力气。

嘎吱——嘎吱——

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转轮极其缓慢地、一毫米一毫米地开始转动。

一圈，两圈……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咔哒”声，内部锁舌弹开的声音如同天籁！

阿明和雅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微光。他深吸一口气，用肩膀猛地向上一顶！

砰！

沉重的金属盖板被顶开，冰冷、带着些许尘埃味道的新鲜空气瞬间涌入，让几乎窒息的两人贪婪地呼吸起来。

外面……是夜晚？

阿明率先爬出出口，然后将雅雅也拉了上来。他们瘫坐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贪婪地呼吸着，几乎要哭出来。

他们出来了！终于从那地狱般的回收中心和公寓里出来了！

然而，当他们抬起头，看清周围的景象时，刚刚升起的狂喜瞬间冻结，化作更深的、彻骨的寒意。

他们确实在一个“外面”。

但这里，不是熟悉的城市，不是荒野，甚至不是任何他们认知中的“世界”。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破败的、仿佛被遗弃了无数岁月的金属平台上。平台边缘是扭曲断裂的护栏，下方是深不见底的、翻滚着灰色雾气的深渊。抬头望去，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天空是一种诡异的、不断变幻的暗紫色，如同他们在那核心腔室看到的“基石”的颜色。偶尔有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在那暗紫色的天幕上缓缓滑过，投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而最让他们灵魂战栗的是，在他们视线的极远处，在那翻滚的灰色雾气与暗紫色天幕的交界线上，悬浮着无数巨大无比的、形态各异的阴影。

有些像是放大了千万倍的、锈蚀斑驳的建筑残骸，如同沉默的巨兽尸骸；有些则呈现出非欧几里得几何的、不断缓慢变形的结构，仅仅是注视就让人头晕目眩，理智值狂掉；还有一些，则隐约能看出类似他们刚刚逃离的那栋公寓的轮廓，但它们更加扭曲，更加……“活性化”，表面覆盖着搏动的肉质和闪烁的幽绿眼睛，如同生长在虚空中的毒瘤。

这里……是哪里？

回收中心的外面？还是……公寓之外的“世界”？

阿明猛地回头，看向他们爬出来的那个出口。那根本不是什么建筑物的顶部，而是一个巨大的、如同石油钻井平台般的金属结构体表面，一个微不足道的检修口。这个结构体本身，也只是悬浮在这片无尽虚空中的、无数怪异存在中的一个！

管理员意识碎片最后的话语如同丧钟般在他脑中回荡：

“……公寓……只是它的……第一个‘果实’……”

第一个果实……

那么眼前这些……这些悬浮在无尽虚空中的、形态各异的恐怖存在……都是其他的“果实”？都是被那“种子”污染、生长出来的怪物？

回收中心，清理的不仅仅是734号公寓，而是所有……“果实”？

他们逃出了公寓，逃出了回收中心，却落入了一个更加广阔、更加绝望的……垃圾场？或者说……培养皿？

雅雅也看到了这超乎想象的景象，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最终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阿明没有去扶她。他只是僵立在原地，望着那暗紫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天空，以及天空中那些缓慢移动的、代表着一个又一个世界悲剧的庞大阴影。

寒冷，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灵魂层面的冻结。

他曾经以为公寓是地狱。

后来以为回收中心是更深层的地狱。

现在他才明白，真正的地狱，无边无际。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布满伤痕的双手。

逃？

还能逃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他脚下冰冷的金属平台，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有规律的震动。

咚……咚……咚……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从平台下方的深渊里，沿着支撑结构，一步一步地爬上来。

阿明猛地抬头，绝望的目光投向平台边缘那漆黑的深渊。

新的“清洁工”？还是……某个成熟的“果实”，嗅到了新鲜“养分”的气息？

他站在原地，看着昏迷的雅雅，又看向那传来震动声的深渊方向。

无处可逃。

他慢慢弯下腰，从旁边扭曲的金属残骸中，捡起了一根尖锐的、锈蚀的钢筋。

至少……

他握紧了钢筋，冰冷的触感刺痛掌心，摆出了一个拙劣的、准备迎战的姿势。

……可以选择战斗到最后一刻。

暗紫色的天幕下，渺小的人影与手中微不足道的武器，面对着从深渊中缓缓逼近的、未知的恐怖。

寂静吞噬了一切。

包括那微弱的心跳，和最终结局来临前的、漫长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