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回收中心。”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空旷的金属通道里回荡，不带任何情感，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那扇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开启，后面并非预想中的房间或大厅，而是一片更加深邃、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只有门框边缘亮起的一圈幽蓝色光芒，勾勒出门口的轮廓。

那股混合着臭氧和奇异腥甜的冷风，正从门后的黑暗中持续涌出，吹拂在阿明和雅雅脸上，带着一种非生命的寒意。

门内那巨大的、多节肢的、反射着金属冷光的轮廓在黑暗中缓缓调整着姿态，细微的精密零件咬合声如同无数昆虫在摩擦鞘翅。

逃？

阿明的目光急速扫向身后，那条来时的金属通道依旧冰冷、空旷，延伸向未知的远方。但直觉告诉他，逃跑是徒劳的。能将他们从那个活体地狱般的公寓里强行“剥离”出来的存在，怎么可能让他们在它的“地盘”上轻易逃脱？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将几乎瘫软的雅雅更紧地护在身后，目光死死盯着门内的黑暗。

“单元734-Alpha，单元734-Beta，”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像是在确认标签，“请配合完成后续流程。抵抗……无效。”

后续流程？什么流程？像处理垃圾一样被“清理”掉吗？

就在这时，门内的黑暗中，那巨大的金属轮廓完全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约三米高、由无数节银灰色金属构件拼接而成的、形似蜈蚣或挖掘机的机械造物。它的“头部”是复杂的传感器阵列，多个不同颜色的镜头如同复眼般扫视着他们，发出细微的聚焦声。身体两侧是数十对极其灵活的、末端带着各种工具——钻头、钳子、喷射口、扫描探针——的机械臂，此刻正安静地收拢在躯干两侧，但随时可以闪电般弹出。它的移动依靠腹部下方数十个无声滚动的球型关节，让它能在任何地形上平稳滑行。

一个清洁单元？或者说……处理单元？

它平滑地滑出黑暗，停在门口，巨大的传感器阵列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渺小的两人。没有杀气，没有恶意，只有一种纯粹的、执行指令的机械感，反而更让人心底发毛。

“检测到中度精神应激反应。建议实施镇静措施。”电子音平淡地陈述。

一条机械臂悄无声息地弹出，末端是一个扁平的圆盘，对准了雅雅。圆盘中心亮起微弱的蓝光。

“不！别碰她！”阿明猛地向前一步，试图挡住那道蓝光，尽管他知道这可能是螳臂当车。

机械臂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蓝光闪烁了一下。

雅雅身体一软，眼中的惊恐还未散去，便失去了意识，向后倒去。另一条更纤细的机械臂迅速伸出，如同对待易碎品般，用一个柔和的能量场托住了她，将她平稳地放置在地面上。

“单元734-Beta已镇静。开始扫描单元734-Alpha。”电子音继续着流程。

传感器的镜头集中到阿明身上，各种看不见的波束扫描着他的身体。阿明感到皮肤微微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流穿过。

“生命体征稳定。意识污染度：低。存在未授权信息片段残留。”电子音汇报着，“执行基础净化程序。”

又一条机械臂弹出，末端是一个发出柔和白光的半球体。白光笼罩住阿明，他感到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之前与亡魂搏斗、摔落留下的伤痛似乎在快速缓解，精神上的疲惫和恐惧也被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取代。但同时，他感觉自己脑子里某些东西——可能是关于公寓里某些细节的记忆，或者是管理员最后那些碎片化的话语——正在变得模糊，如同被橡皮擦轻轻擦去。

这就是“净化”？治疗身体，抹除“未授权”的记忆？

“净化完成。准备转移至观察区。”机械造物发出指令，几条机械臂同时伸出，准备将阿明和昏迷的雅雅一起带走。

就在机械臂即将触碰到阿明的瞬间——

滋啦——！！！

一阵尖锐的、仿佛信号受到强烈干扰的杂音，猛地从通道上方某个隐藏的扬声器里爆响！同时，整个通道的白炽灯光疯狂闪烁起来，明灭不定，那些规律闪烁的信号灯也乱成一团，红绿光芒胡乱交替！

正准备执行指令的机械造物猛地一顿，所有的传感器镜头急速转动，指向通道天花板某个方向，机械臂也僵在了半空。

“警告！检测到底层协议干扰……未知信号源侵入主控线路……”冰冷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的电流杂音，“尝试定位……定位失败……系统稳定性下降……”

机会！

阿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无疑是唯一的机会！

他不再犹豫，猛地弯腰，试图抱起昏迷的雅雅。但雅雅的体重和他刚刚“净化”后依旧有些虚弱的身体，让他一个趔趄。

就在这时，那混乱的、布满雪花噪点的通道主屏幕上，之前滚动的数据和文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模糊、扭曲、仿佛隔着厚重毛玻璃看到的……人影？

那人影似乎极其痛苦地挣扎着，轮廓边缘不断有数据流的碎片崩散。一个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巨大干扰的声音，强行挤占了电子音的频道，传入阿明耳中：

“……快……跑……它们……不是……唯一的……”

是管理员的声音！但不再是公寓里那种充满怨恨或痛苦的声音，而是带着一种焦急的、仿佛在对抗着什么巨大压力的嘶吼！

“……‘窗口’……时间不多……找到……‘基石’……否则……”

声音到这里，被更加剧烈的干扰杂音淹没。屏幕上的模糊人影猛地炸裂成无数像素碎片，随即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砰！

通道尽头，另一扇他们之前未曾注意到的、相对较小的气密门，突然弹开了！门后是一条向下倾斜的、更加狭窄、布满粗大管道的维修通道，里面灯光昏暗，闪烁着应急的红光。

是管理员？他在帮我们？他怎么可能在这里？还有他说的“窗口”、“基石”是什么？

阿明脑中一片混乱，但身体已经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他不再试图抱起雅雅，而是抓住她的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她朝着那扇突然打开的维修通道门冲去！

“警告！未授权移动！制止目标！”机械造物的电子音恢复了冰冷，但带着一丝被干扰后的迟滞。几条机械臂如同出洞的毒蛇，迅速抓向阿明！

阿明感到后背风声袭来，他猛地将雅雅向前一推，自己则就势向前扑倒！

嗤！

一条机械臂的尖端擦着他的后背划过，将他的衣服撕裂，留下一条血痕。

他连滚带爬地拖着雅雅，在最后关头冲进了那扇维修通道门！

“砰！”

气密门在他们身后猛地自动关闭、锁死！将机械造物和它探来的机械臂隔绝在外。门外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但那扇门异常坚固，纹丝不动。

阿明瘫倒在冰凉粗糙的网格状地板上，大口喘息，心脏几乎要炸开。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金属门，又看向身边依旧昏迷的雅雅，最后望向这条向下延伸、不知通向何方的、布满管道和应急红光的狭窄通道。

他们暂时安全了。

但管理员那断断续续的警告，如同鬼魅般萦绕不去。

“它们……不是唯一的……”

“找到……‘基石’……”

这冰冷的“回收中心”之外，这吃人的公寓之外，到底还隐藏着怎样庞大而恐怖的真相？

他扶着冰冷的管壁，挣扎着站起，将雅雅背在自己背上。

新的逃亡，开始了。而这一次，他们连敌人究竟是什么，都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