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猛地回头!
身后,依旧是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灰白。
那转瞬即逝的波动或影子仿佛只是视网膜在绝对单调下的错觉,被这片空间的永恒寂静迅速抹平,不留一丝痕迹。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突兀地撞击着,证明着那一瞥带来的、冰锥刺入骨髓般的寒意。
不是错觉。
他几乎能肯定。有什么东西,在这片灰白里,和他们一样存在着,移动着,并且……观察着。
“怎么了?”雅雅察觉到他的僵硬,声音发紧,手指几乎要掐进他的胳膊里。
“……没什么。”阿明强迫自己转回头,不再去看那令人不安的空旷。他不能吓坏雅雅,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他压低声音,“跟紧我,别回头。”
他们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前方那个模糊的轮廓上。它似乎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但仍然无法分辨细节,只是一个伫立在灰白虚无中的、沉默的剪影。
每一步都踩在坚硬的灰白色平面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这声音是他们在此地存在的唯一证明,却也像是一种暴露坐标的鼓点,敲打在死寂的心跳上。周围的灰白不再是单纯的空无,它仿佛有了质感,一种粘稠的、冰冷的质感,包裹着他们,渗透着他们。
又前行了不知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那个轮廓终于变得可以辨识。
那不是生物,也不是建筑。
那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东西。
由无数灰白色的、半透明的丝线或脉络紧密地缠绕、打结、盘绕而成,形成一个不规则的、约一人高的聚合体。这些丝线本身也在散发着微弱的、与周围空间同源的灰白光芒,使得它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唯有那复杂的、充满痛苦意味的纠缠形态,将它区分出来。
而在这些丝线脉络的内部,隐约可见一些……凝固的景象。
像是被琥珀封存的昆虫,但封存的是记忆的碎片。阿明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管理员那张充满谄媚和贪婪笑容的脸,但笑容僵硬,眼神深处是恐惧;看到了几只苍白的手正将某个挣扎的住户推向蠕动的墙壁;看到了墙壁合拢时飞溅的、黑灰色的粘液;看到了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在黑暗中无声嘶嚎……这些景象都是静态的,被灰白的丝线穿透、捆绑、固定,如同标本。
一种深沉无比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痛苦和悔恨的气息,从这团纠缠物中弥漫开来,比复仇军团的暴戾怨念更加沉重,更加绝望。
“这是……什么?”雅雅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也被那股气息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阿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团纠缠物的中心。在那里,丝线缠绕得最为密集,几乎成了一个实心的灰白结块。但就在那结块的表面,一张脸的轮廓,正缓缓地、挣扎般地凸现出来。
灰白色的丝线像是活物般蠕动,不情愿地松开了些许束缚,让那张脸得以更清晰地呈现。
是管理员!
但不再是管道里那种带着戏谑和掌控力的面孔,也不是墙壁上那种统御亡魂的狰狞。这张脸,灰白,透明,如同由烟雾构成,上面布满了被丝线勒紧、穿透的痕迹。他的眼睛空洞地睁着,里面没有幽绿的光芒,只有无尽的、令人窒息的痛苦和……一种彻底的了悟与绝望。
他的嘴唇翕动着,没有声音发出,但一段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意识碎片,断断续续地、直接渗入了阿明和雅雅的脑海:
“……错了……我们都……错了……”
“它……不是工具……我们……才是……”
“循环……惩罚……永恒的……”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阿明和雅雅,望向他们身后那片无尽的灰白,瞳孔中倒映出的,是更深沉的、令人疯狂的虚无。
“它……醒了……在……看着……我们……所有人……”
话音未落,那些缠绕着他的灰白丝线猛地收紧!
管理员烟雾构成的脸庞瞬间扭曲,被勒得变形,更多的痛苦景象从丝线脉络中闪烁显现——是他亲手定下的规则,是他冷漠地看着住户被吞噬,是他享受着那点可怜的权力……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化作了缠绕他、撕扯他的丝线本身。
他才是被束缚得最紧的那个!
“不——!”一声无声的尖啸在意识层面炸开,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不甘。
紧接着,那团纠缠物剧烈地颤抖起来,所有的丝线都在疯狂蠕动,将管理员那张痛苦的脸庞重新向内拖拽、包裹!灰白的光芒闪烁不定,内部的记忆碎片如同崩坏的胶片般胡乱闪现。
不过眨眼之间,那团纠缠物恢复了之前相对平静的状态,只是内部的丝线似乎缠绕得更紧、更乱了。管理员的脸庞消失了,被彻底吞没回那无尽的痛苦循环之中。
原地,只留下那团无声诉说着永恒折磨的灰白结块,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令人作呕的绝望余味。
阿明和雅雅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他们明白了。
这里,不是什么夹层,也不是什么底层结构。
这里是……监狱。或者说,是这栋诡异公寓的“核心处理区”?一个用于囚禁、消化“错误”或“失控”意识的地方?连管理员这样的存在,最终也无法逃脱,甚至他本身就是被禁锢最深的那一个!
他口中的“它”,是什么?是这栋公寓真正的意志?那个发出嗡鸣的存在?
而那句“它醒了……在看着我们……所有人……”,更是让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阿明猛地环顾四周!
那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灰白,此刻在他眼中,不再空无。
它变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冰冷的眼睛。
而他们,就像两颗微不足道的尘埃,正站在这只眼睛的瞳孔中央。
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