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沉、仿佛源自建筑物骨髓深处的嗡鸣余韵，仍在空气里震颤，像某种庞然巨物离去后留下的真空，吸走了所有声音，只留下死寂和两人粗重得吓人的喘息。

怪物退缩时留下的那滩黑黄色脓液，正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缓慢地渗入老旧的地板缝隙，仿佛被这栋楼自身吸收、清理。走廊尽头那片黑暗，此刻空无一物，却比任何时候都更令人心悸。

“刚……刚才那是什么？”雅雅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手指紧紧攥着阿明破烂的衣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阿明摇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他也不知道。但那嗡鸣声中蕴含的、近乎规则的压迫感，绝非管理员和那些复仇亡魂所能拥有。那是一种更古老、更本质、更……无情的东西。

它驱散了怪物，但绝非出于善意。更像是在自己的领地里，不容许更低等的存在肆意妄为。

“这楼里……还有别的东西……”阿明沙哑地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昏黄的灯光下，斑驳的墙壁似乎暂时恢复了“正常”，但他不敢有丝毫放松。管理员的话语如同诅咒般萦绕——“这栋楼……就是我们的身体……”

如果楼是身体，那刚才发出嗡鸣的，会是……“心脏”？或者“大脑”？

他不敢再想下去。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阿明拉起雅雅，强迫几乎虚脱的她移动。留在原地就是等死，无论下一个出现的是复仇军团，还是那个发出嗡鸣的未知存在。

他们沿着与怪物消失相反的方向，踉跄前行。身上的黑灰色粘液尚未干涸，散发着持续的恶臭，每一步都留下模糊的污迹。走廊仿佛无限延伸，两侧的房门紧闭，门牌号模糊不清，像是无数只冷漠的眼睛。

突然，阿明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还有某种……刮擦声？

声音来自旁边一扇与其他房门并无二致的、漆成暗红色的木门下方缝隙。那声音太微弱了，在死寂的走廊里，却像针一样刺入耳膜。

雅雅也听到了，她惊恐地看向阿明，用眼神询问。

是陷阱？还是……另一个受害者？

阿明犹豫了一下。多管闲事在这种地方无疑是自杀。但那个声音里的痛苦和无助，不像是伪装的。而且，如果里面真的是活人，或许能提供信息，关于这栋楼，关于如何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示意雅雅保持距离，自己则缓缓靠近那扇门。

呜咽声更清晰了，是个女人的声音，夹杂着模糊的、带着哭腔的祈求：“……放过……不是我……求求你……”

刮擦声则像是用指甲在无力地抠抓门板内部。

阿明伸出手，极其缓慢地，按在了门板上。

冰凉。

但除此之外，并没有立刻活化或者伸出怪手的迹象。

他轻轻用力。

门，没有锁。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混合着血腥、霉变和某种甜腻腐烂气味的恶臭，如同实质般从门缝里涌出，呛得阿明差点呕吐。他强忍着，将眼睛凑近门缝，向里望去——

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投入的、被污垢过滤的昏暗光线。

地上，一个女人背对着门口，蜷缩在角落。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双手血肉模糊，正一下下地、无意识地抠抓着面前冰冷的墙壁，指甲翻裂，在墙面上留下道道暗红色的血痕。她的呜咽和祈求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而在她对面的墙壁上——

灰白色的墙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正荡漾着细微的波纹。波纹中心，一张脸的轮廓正缓缓凸现出来。那不是管理员那种充满统御意志的狰狞面孔，而是一张年轻的、甚至可以说清秀的男性脸庞，闭着眼睛，表情安详，仿佛只是陷入沉睡。

但这张“安详”的脸，出现在这地狱般的环境里，出现在一个精神显然已经崩溃的女人面前，显得无比诡异、惊悚。

女人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门被打开，她猛地转过头！

阿明看到了一张因极致恐惧而完全扭曲的脸，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瞳孔涣散，嘴角流着涎水。她看到了阿明，眼中没有获救的希望，只有更深的惊恐。

“不……不要过来……”她尖声嘶叫，声音撕裂，“他醒了！他醒了！他要回来了！不是我害的你！不是我——！”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疯癫。

就在这时，墙壁上那张安详的男性脸庞，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仿佛下一刻，就要睁开。

女人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将头埋进膝盖，身体抖得像风中残叶。

阿明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不知道这男人是谁，也不知道女人在恐惧什么，但那股从安详面孔上隐隐散发出的不祥预感，比复仇军团的直接恶意更让他毛骨悚然。

他猛地将门拉回，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景象和疯癫的尖叫。

“走！快走！”他低吼着，拉住雅雅，几乎是拖着她在走廊里狂奔。

身后那扇暗红色的门内，女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扼住了喉咙。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低的、带着某种满足意味的……轻笑？

那笑声透过门板，隐隐传来，钻进阿明的耳中，让他遍体生寒。

他们跑过了拐角，暂时脱离了那片区域。阿明靠在墙上，感觉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雅雅已经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这栋公寓……不仅仅有复仇的亡魂，有未知的恐怖存在，还有着更多隐藏在房间里的、属于过去的、疯狂的秘密。每一个紧闭的门后，都可能锁着一场噩梦。

而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具巨大、活着的“身体”里，寻找着那几乎不存在的生路。

阿明抬起头，看向走廊前方更深沉的黑暗。

刚才那驱散了怪物的嗡鸣，来自哪个方向？

是更深的地方吗？

那里……会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