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鹅卵石握在掌心，那冰凉的触感和微弱的“干扰”感，成了我在这片诡异荒原上唯一的心理慰藉。我继续在老人的“垃圾场”里埋头整理，每一次触碰那些“带味儿”的物品，都像在触摸一个个凝固的噩梦碎片，而右臂的标记则是测量其危险程度的探针。

几天过去了。白天，我帮老人分类、清理、偶尔根据他的指示，将某些特定类型的“垃圾”搬到窝棚外不同的位置——他说那是为了利用它们互相之间的特性形成某种简陋的“屏蔽区”或“预警网”。晚上，我则裹着那条发霉的毯子，就着摇曳的火光，反复研读李工的笔记本，试图从那些潦草的字迹和复杂的图表中，找到更多关于“逆向共鸣”和“信息抹除”的蛛丝马迹。

老人很少主动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蹲在火塘边，或是摆弄着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收藏品”。但他偶尔会在我触碰某件特别“扎手”的物品时，出声提醒，或是用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教我如何通过标记的细微反应，来判断一件“垃圾”的大致性质和潜在用途。

“感觉像有针在往骨头里扎的，多半带‘侵蚀’性，离远点。” “拿着觉得心里发空，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是‘情绪残留’，小心别被带进去。” “标记跳得厉害，像是饿狗见了肉的……那玩意儿可能跟‘吃’有关，更危险。”

他的经验粗粝而实用，是在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中积累下来的。我开始慢慢理解他这套“垃圾场博物志”的逻辑——并非系统的知识，而是一套在疯狂世界中求生的、基于本能和试错的经验法则。

我的身体状态没有好转，但也没有急剧恶化。水泥左臂依旧，右臂的绿光在白天相对安静，到了夜晚，尤其是靠近某些特定类型的“垃圾”时，会变得活跃一些，那种冰冷的抽离感也会加重。我时刻紧握着那块黑色鹅卵石，它带来的干扰效果虽然微弱，却像在无尽黑暗中提供了一丝可怜的方向感，让我不至于彻底迷失。

这天下午，老人让我把几件分类为“高频干扰”和“空间扭曲”属性的“垃圾”——包括那个方向错乱的门把手和几片割裂视线的黑曜石碎片——搬到窝棚西面大约一百米外的一处洼地。

“放那儿，围着那棵枯树摆一圈。”他指着洼地里一棵早已死去、枝桠扭曲如同绝望手臂的老槐树。

我照做了。当最后一片黑曜石碎片放下，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时，我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凝滞了一瞬。光线似乎在那片区域发生了轻微的折射，看向洼地中心时，景物有些模糊变形，耳朵里也响起一种极其高频、近乎超越听觉极限的嗡鸣。

“这是什么？”我退回老人身边，忍不住问道。

“一个‘白噪区’。”老人眯着眼看着那片洼地，“用这些小玩意儿的特性互相冲撞，制造一小片混乱的能量场。没啥大用，就是能让路过的、靠能量感应觅食的小东西觉得这里‘信号不好’，懒得过来。”

“白噪区……”我咀嚼着这个词，感觉莫名贴切。

“就像收音机调不到台时的沙沙声，”老人补充道，“对那些靠‘清晰信号’活着的玩意儿来说，这种噪音很难受。”

我若有所思。李工的理论里，似乎也提到过利用“干扰”和“覆盖”的思路。这块“白噪区”虽然简陋，但原理上，是不是和李工追求的“信息抹除”有某种相通之处？只是层级和精度天差地别。

就在这时，我右臂的标记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脉动了一下！皮肤下的绿光骤然变得刺眼，一股强烈的牵引感和饥饿感顺着臂膀传来，方向直指——东南方！

不是窝棚，不是垃圾堆，而是荒野的深处！

我闷哼一声，差点跪倒在地，手中的黑色鹅卵石几乎脱手。那股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后，标记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绿光依旧比平时更亮一些。

“怎么了？”老人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常，锐利的目光扫过我的右臂。

“标记……刚才突然很活跃，”我喘着气，心有余悸地指着东南方向，“指向那边……感觉很……饿。”

老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走到窝棚边，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用兽皮和枯骨简陋缠成的、类似罗盘的东西，但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由一根纤细的、仿佛活物般微微颤动的黑色骨针构成。

他将骨针罗盘平放在手心，闭目凝神了片刻。只见那根黑色骨针开始无规则地轻微晃动，最终，颤颤巍巍地指向了东南偏南的方向，与刚才标记感应的方向大致吻合。

“啧。”老人睁开眼，眉头紧锁，“那边……有‘大家伙’在活动，或者刚经过。能量场很强，把你的标记给‘激活’了。”

“大家伙？”我的心沉了下去，“是……是‘它’吗？”我指的是馨苑公寓。

“不像。”老人摇头，“‘它’的味儿我更熟一点。这个……更‘野’，更‘杂’。”他盯着骨针，那针尖还在微微颤抖，“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醒了，或者……在‘进食’。”

进食……这个词让我不寒而栗。

“那我们……”我看向老人，意思是是否需要躲避。

“慌什么。”老人倒是很镇定，“离得还远着呢。而且我这儿有‘白噪区’，它们一般不爱靠近这种‘信号混乱’的地方。”他顿了顿，看向我，“倒是你，小子。你的标记被这么一刺激，算是彻底‘醒’了。以后，你对这类能量场的感应会越来越敏感，但也更容易被它们‘嗅’到。”

福兮祸所伏。我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右臂。

“不过，这也算是个机会。”老人话锋一转，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标记活跃的时候，你或许能‘听’到、‘看’到更多东西。比如……其他‘税源’的位置，或者某些‘大家伙’留下的痕迹。”

他走到那堆“硬货”旁，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用透明水晶打磨成的、边缘并不规整的薄片，递给我。

“试试这个。把标记的力量，稍微引导一点到这东西上，然后透过它看那片‘白噪区’。”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水晶薄片。它触手温凉，内部似乎有微光流动。我按照老人的指示，集中精神，尝试着将右臂内那股冰冷的能量，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引导出一丝，注入水晶薄片。

嗡……

水晶薄片轻微震动起来，表面的微光变得明亮，内部仿佛有星云开始旋转。我将其举到眼前，透过它看向那片由枯树和“垃圾”构成的“白噪区”。

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不再是简单的光线扭曲和模糊！透过水晶薄片，我看到那片洼地上空，弥漫着无数混乱、躁动、色彩不断变幻的细小能量流！它们像一群没头苍蝇一样互相碰撞、湮灭、又重生，发出无声的尖啸，确实形成了一片强大的“噪音”场。

而在更远处，荒野的上空，不再是纯净的蓝天，而是笼罩着一层稀薄、但无处不在的、如同灰色薄纱般的能量背景辐射。在这片“薄纱”中，我能看到几条相对凝实、如同河流般的能量带在缓慢流动，方向各异。其中一条，正是从东南方向延伸过来，颜色暗沉，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粘稠感，仿佛流淌的不是能量，而是……脓液？

那就是刚才激活我标记的源头留下的痕迹？

我移开水晶薄片，眼前恢复正常，但那幅诡异的能量景象却深深烙印在我脑海中。

“看到‘脉络’了？”老人的声音传来。

我点了点头，心情复杂。这个世界，在“正常”的表象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疯狂、如此危险的“另一面”。而我，已经半只脚踏了进来，无法回头。

“记住那些‘脉络’的走向和感觉。”老人严肃地说，“避开颜色深、感觉‘脏’的，那是大家伙常走的路或者它们力量渗透的地方。找那些颜色淡、感觉‘干净’点的缝隙走，虽然绕远，但安全。”

他将那水晶薄片也要了回去：“这玩意儿不能常用，用多了，你的标记会更显眼。关键时刻，用来认路或者找‘水源’应急还行。”

我明白了。这是双刃剑。增强感知的同时，也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夜幕再次降临。我坐在窝棚里，握着黑石，看着跳动的火焰，心中难以平静。标记的苏醒，能量视野的开启，意味着我不能再像鸵鸟一样躲在这里了。我必须主动去面对，去理解，去找到那条渺茫的生路。

李工的笔记，老人的经验，还有我自身这该死的标记……或许，将这些结合起来，才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翻开笔记本，再次看向那些关于“逆向共鸣”和“信息抹除”的潦草字迹和复杂公式。这一次，结合刚才透过水晶薄片看到的能量景象，以及老人搭建“白噪区”的原理，我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之前未曾理解的灵光。

不是对抗，是覆盖。不是毁灭，是中和。用有序的“噪音”，去覆盖无序的“噪音”。用更底层的“信息”，去抹除表层的“烙印”。

一个模糊的、极其大胆的计划，开始在我脑中悄然成形。

而第一步，我需要更多的“样本”，更需要……一个能够安全进行尝试的“实验室”。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窝棚外，那片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诡秘的“垃圾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