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从客厅到卧室门口的短短距离,如同跋涉过一片无形的泥沼。左臂水泥化的沉重拖拽着身体,右臂皮肤下的幽绿光斑像某种活物般缓缓脉动,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冰冷的麻木感向肩胛蔓延。口袋里,那枚金属铭牌的震动持续不断,如同一个精准的导航仪,将一股明确而急切的牵引力指向卧室深处那面被覆盖的镜子。
东墙金属片的不祥红光从我身后投来,在走廊地板上拉出一道颤抖的、如同血迹般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陈腐味,还有我自己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浓的甜腥气——那是同化深入骨髓的证明。
终于,我挪到了卧室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我推开它,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涌出。借着身后透进的微光,能看到那面巨大的穿衣镜依旧被床单严实实地覆盖着,像一个沉默的、等待被揭开的秘密。
铭牌的震动在这里达到了顶峰,甚至让我放进口袋的手指都感到微微发麻。它不再只是指引方向,更像是一种……催促?或者说,是一种与镜中某物产生的强烈共鸣?
李工笔记本上“小心镜子”的警告在脑中尖锐作响。但此刻,这面被覆盖的镜子,却因为铭牌的存在,散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不再是那种被窥视的毛骨悚然,而是一种……被封存的、亟待释放的能量感。
赌一把。
我深吸一口带着尘埃的空气,肺部一阵刺痛。用还能动的右手,猛地抓住了覆盖镜子的床单一角!
就在我的手指触碰到粗糙布料的瞬间——
嗡!!!
一股无声的能量脉冲以镜子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整个卧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覆盖镜子的床单无风自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掀起,哗啦一声滑落在地!
镜子,暴露了出来。
但眼前的景象,让我血液几乎冻结。
这不再是普通的镜子。
镜面不再是平滑的玻璃,而是变成了一种暗沉的、如同水银般粘稠流动的物质。表面不再清晰映照出我身后卧室的景象,而是呈现出一片不断旋转、扭曲的幽绿色漩涡!漩涡深处,隐约可见无数闪烁的、破碎的光影和符号,如同一个失控的数据深渊!
而最恐怖的是,在这粘稠的、漩涡般的镜面中央,映照出的并不是我此刻狼狈的身影!
那里站着一个模糊的、穿着笔挺早期工程师制服的人影,他的面容扭曲,一半是李工那绝望不甘的脸,另一半……却是由不断流动的建筑图纸线条和不断跳动的幽绿代码构成!他的一只手伸向镜面,仿佛想要穿透出来,另一只手则死死捂着自己的头,嘴巴张开,发出无声的呐喊!
是李工!是他被囚禁在核心、意识被污染侵蚀后的残像!
与此同时,我口袋里的铭牌震动得几乎要跳出来!它散发出的那股清凉感与镜面狂暴的能量激烈冲突,在我周围形成了一片极其不稳定的干扰场!
镜中的李工残像似乎受到了铭牌干扰的影响,变得更加扭曲和痛苦。他那由代码构成的半边脸疯狂闪烁,试图凝聚成某种信息,但又被无形的力量打散。
断断续续的、仿佛来自极遥远之处的意念碎片,强行挤入我的脑海,不再是完整的句子,而是破碎的词语和画面:
“……编……织……网……” “……规则……是……陷阱……” “……住户……恐惧……饲料……” “……核心……牢笼……钥匙……是……” (画面闪烁:一把滴着粘液的、形状不断变化的虚幻钥匙,插入一个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锁孔) “……阻止……它……必须……找到……” (画面切换:一个不断变换形态的、由阴影和规则条文构成的模糊轮廓,正坐在一张由人类指骨编织成的“织布机”前,牵引着无数命运之线) “……镜子……不光是……眼睛……是……通道……” (画面定格:镜面如同水面般波动,一个穿着现代衣服、眼神惊恐的年轻男人的影像一闪而过——是201室的小陈!他仿佛正透过镜子看着我,嘴唇翕动,然后影像被绿色的数据流彻底吞没。)
信息过于混乱庞杂,且充满了强烈的痛苦和干扰,几乎要撑爆我的脑袋!
但我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一点:镜子,是通道!不仅仅是“编织者”窥视的窗口,也可能是……与其他被吞噬者残存意识连接的节点?小陈的影像就是证明!
而铭牌的作用,就是干扰“编织者”对这片区域的绝对控制,让这些被压抑的意识碎片得以短暂浮现!
就在这时,镜面的漩涡突然变得更加狂暴!绿色的数据流像是被激怒的蛇群,疯狂扑向中央李工的残像,试图将他彻底吞噬、格式化!
李工的残像发出无声的哀嚎,变得更加淡薄。
而镜面的波动也开始影响现实!我面前的空气开始扭曲,卧室的墙壁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由光线构成的规则条文,如同“编织者”正在强行修复这个漏洞!
“快……没时间了……”李工最后的意念如同游丝,“……用……铭牌……触碰……镜面……干扰……核心……共鸣……东墙……”
意念戛然而止。镜中的李工残像被绿色数据流彻底吞没,消失无踪。镜面恢复了那种粘稠的、漩涡般的状态,但其中的光影变得更加混乱无序。
铭牌在我口袋里烫得惊人,仿佛要燃烧起来!
用铭牌触碰镜面?干扰核心共鸣东墙?
这是李工残存意识在铭牌保护下,挤出的最后指示?还是“编织者”模仿李工设下的新陷阱?
看着镜面上那些疯狂闪烁的、代表着“编织者”力量的绿色数据流,我知道犹豫的代价就是彻底失去这个机会。
我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灼热的金属铭牌!
就在铭牌脱离口袋的瞬间,周围那些由光线构成的规则条文骤然清晰,如同无形的锁链向我缠绕而来!卧室的墙壁仿佛活了过来,向我挤压!
“编织者”察觉了!它要阻止我!
我用尽最后力气,将握着铭牌的右手,狠狠地按向了那粘稠旋转的镜面!
没有碰到实体的触感。
仿佛按入了一团冰冷、粘腻、充满抗拒力的能量浆糊之中!
嗤——!!!
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铭牌与镜面接触点爆发出刺目的白色火花!一股强大的反向冲击力顺着我的手臂传来,剧痛让我几乎以为手臂要断裂!
与此同时,整个302室,不,整栋馨苑公寓,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混合着痛苦与愤怒的咆哮!
呜嗷——!!!
墙内的心跳声瞬间紊乱!如同失控的鼓点!东墙方向传来更加强烈的能量波动,那个金属片红得仿佛要熔化滴落!
我面前的镜面,如同被打碎的屏幕,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中不再是幽绿的数据流,而是溢出了暗红色的、如同血液般的粘稠光芒!
通过这些裂痕,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空间的景象——那是一片更加广阔、更加恐怖的意识之海,无数痛苦扭曲的灵魂在其中沉浮,被绿色的数据流像渔网一样打捞、分解……
通道……被打通了?虽然极其不稳定!
而铭牌,在与镜面接触后,上面的那个复杂符号亮了起来,散发出一种稳定、纯净的银色光辉,与镜面裂痕中溢出的暗红光芒和周围试图修复的绿色数据流激烈对抗!
一股全新的、更加清晰的共鸣感,通过铭牌和破碎的镜面,再次指向东墙!
这一次,共鸣的不再是能量,而是……某种意识层面的坐标!
东墙后面,封印的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因为这股来自镜廊(Mirror Gallery)的回响,而被定位了!
但我没有时间细究了。
镜面的裂痕正在被绿色数据流快速修复!周围的压力越来越大!“编织者”的愤怒如同实质的重压,要将我碾碎!
我必须离开这里!在东墙的共鸣消失之前!
我猛地抽出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铭牌依旧死死粘在掌心,仿佛长在了一起),转身,拖着半废的身体,不顾一切地冲向客厅,冲向那面红光万丈、仿佛随时会炸开的东墙!
身后,传来镜子彻底碎裂的巨响,以及某种无形之物发出的、尖锐到超越人类听觉极限的嘶鸣!
“编织者”的触须,已经穿透了现实的屏障,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