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在身后合拢的沉闷声响，隔绝了平台上的混乱与咆哮，将死寂重新还给了黑暗。我瘫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条被冲上岸的鱼，只剩下破碎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部生疼，带着消化液残留的灼烧感。左臂彻底失去了知觉，冰冷僵硬，仿佛已经成为一截水泥雕塑。

黑暗中，唯有右手紧紧攥着的那把黄铜钥匙，传来粗糙而坚实的触感，是这片虚无中唯一的锚点。

“钥匙……是束缚……也是机会……”

“打破……循环……”

“或者……成为……新的……心脏……”

水晶骸骨最后的话语在脑中回荡，每一个词都沉重如山。束缚什么？机会何在？打破循环意味着什么？成为新的心脏……难道这栋楼的核心，是可以被“替换”的？

还有那句“记住……东墙……”。它也知道东墙的秘密？那面死寂的、渗出消化液的、嵌着黑色六边形金属片的墙，究竟守护着什么？或者囚禁着什么？

无数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但我不能停下。清理者可能还在外面，深井中的搏动也预示着更大的变故。

我挣扎着坐起身，靠着冰冷的墙壁——这墙壁的触感不再是肉质或水泥，而是某种光滑的金属，带着恒定的、微弱的凉意。

眼睛逐渐适应了绝对的黑暗，依稀分辨出这是一个狭小的、封闭的空间，像是一个管道维修间或者储藏室，空气沉闷，带着一股机油和尘埃的味道。

我摸索着墙壁，试图找到开关或者出口。指尖划过光滑的表面，忽然触碰到一个凸起的、按钮状的物体。

下意识地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轻响。头顶传来电流通过的嗡鸣，随即，一盏嵌在天花板上的、功率极低的红色应急灯亮了起来，投下昏暗、如同血光般的光晕。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我看清了这个地方。

确实是一个很小的房间，不足五平米。除了我进来的那扇暗门（现在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出痕迹），对面还有另一扇类似的金属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钥匙孔。

钥匙孔的形状……我抬起右手，看着手中那把黄铜钥匙的齿痕。

完全吻合。

房间的另外两面墙上，布满了早已熄灭的、屏幕碎裂的监控显示器，下面是一排排损坏的控制按钮和拉杆，线缆像暴露的肠子一样从破损的面板后耷拉出来。整个控制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废弃已久。

这里……像是一个监控室？而且是监控某个特定区域的？

我的目光落在控制台中央，一个相对完好的、带有物理旋钮的装置上。旁边刻着模糊的字迹：“区域能量流监测”。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还能动的右手，轻轻转动了那个旋钮。

滋啦……滋啦……

一阵电流杂音后，旁边一个巴掌大的、屏幕布满裂纹的备用显示器，竟然闪烁了几下，亮起了极其暗淡、布满雪花的图像！

图像极其不稳定，视角是从上往下俯瞰。显示的是一片巨大的、不断有粘稠液体注入的深井井口——正是我刚才逃离的那个地方！

是井口的监控！

画面中，可以看到那个“清理者”庞大的身躯正死死抓住平台边缘，抵抗着井中传来的吸力。井口旋转的蓝色迷雾似乎变得更加狂暴，搏动声即使透过失真的扬声器也依然沉闷骇人。

突然，画面剧烈抖动了一下，视角似乎被强行切换！

雪花闪烁后，显示出的不再是井口，而是深井内部的景象！

虽然模糊不清，但我能看到，井壁并非光滑的，而是布满了无数粗大的、搏动着的暗红色肉须，如同某种生物的血管系统。在这些肉须的包裹中，隐约可见一个巨大无比的、缓慢旋转的、由某种暗金属和生物组织混合构成的复杂结构！

那结构的核心，是一个不断明灭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多面体晶体！沉重的搏动声，正是源自这个晶体！

这就是……“心脏”？这栋活体建筑的核心？！

就在我被这景象震撼得无以复加之时，监控画面再次剧烈扭曲，仿佛受到了极强的干扰。

干扰源……似乎来自核心晶体本身？

画面断断续续，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短暂的、一闪而过的幻象般的碎片：

——一片荒芜的空地，打桩机轰鸣，地基刚刚开挖…… ——建筑设计图纸上，一个被红圈标注的、位于建筑中心下方的特殊结构区…… ——施工日志的某一页，写着“异常地质结构，采用特殊灌注工艺”…… ——一个穿着老旧工装的男人，惊恐地看着混凝土中渗出的暗红色液体……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模糊的、仿佛由光影构成的巨大怪脸，那怪脸由管道、钢筋和痛苦扭曲的人形组成，它的“嘴巴”，正是那口深井！

幻象消失，监控屏幕彻底熄灭，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我浑身冰冷，冷汗浸透了残破的衣物。

那些幻象……是这栋楼建造时的记忆碎片？那个“异常地质结构”……这栋楼是建在某个“活物”之上的？或者，在建造过程中，用什么“特殊工艺”，将某个东西……封印或者融合了进来，从而创造了这个活体怪物？

那个核心晶体，就是控制这一切的关键？而东墙……东墙后面，又藏着什么？是与这个核心平行的另一个秘密？还是……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对面那扇需要钥匙的门。

这把钥匙，能打开它吗？门后面，是出口？是更大的危险？还是……通往东墙秘密的路径？

心脏狂跳。我知道我必须做出选择。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我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踉跄着走到那扇金属门前。

钥匙孔幽深，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我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把沉重、冰冷、承载着未知命运的黄铜钥匙，缓缓地、坚定地，插了进去。

咔嗒。

一声清脆的锁舌弹开的声音，在死寂的小房间里格外清晰。

门，缓缓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与消化池的甜腥腐臭截然不同的、陈旧、阴冷、带着浓重尘埃和铁锈味的气息，从门缝中扑面而来。

缝隙后面，是一片深邃的、仿佛亘古不变的黑暗。

我握紧钥匙，将它从锁孔中拔出（它似乎还能再用），另一只手轻轻推开了门。

门后的景象，在应急灯血红的光晕映照下，缓缓映入我的眼帘。

不是出口。

也不是什么恐怖的巢穴。

而是一条向下的、狭窄的、旋转的金属楼梯，深不见底，通往更加深邃的黑暗。楼梯扶手上布满了锈迹，空气中弥漫着年久失修的沉闷感。

这条楼梯，会通向哪里？地下更深处？还是……通往那面东墙的内部？

我没有退路。

回头是消化池和清理者。前进，或许还有一丝渺茫的生机，或许能揭开最终的秘密。

我迈出脚步，踏上了第一级锈蚀的台阶。

鞋底与金属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螺旋通道中，传得很远，很远。

而在我身后，那扇刚刚打开的门，悄无声息地，再次关闭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循环监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