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沙似乎并未磨平状元郎谢知行的棱角，却教会了他如何将那些锋芒暂时藏于鞘中。一个月的军旅历练，让他身上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但那双眼睛，看向龙椅上的皇帝时，依旧带着难以完全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憋屈。
是的，谢知行回来了。
并非凯旋，也非述职，而是皇帝一纸诏令，以北疆暂无大战事，中枢需才为由，将他召了回来。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皇帝和太后（或许还有远在北疆却心系儿子的谢老将军）多方博弈和妥协的结果。总不能真让堂堂状元、将门继承人一直待在边关吃土。
这一日，大周朝的例行早朝。
当那一身绯色官袍、身姿挺拔如松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文武百官队列前列时，整个金銮殿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百官们眼神交错，窃窃私语。有看好戏的，有暗自头疼的，也有默默为皇帝捏一把汗的。
龙椅上的赵傅，在看到谢知行的那一刻，脸上的肌肉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刚刚因为不用上朝面对这家伙而通畅了几日的乳腺，瞬间又感觉隐隐胀痛起来。
他怎么就回来了？！
北疆不是挺好的吗？地广人稀，适合他撒欢！回来干嘛？给朕添堵吗？
赵傅内心疯狂吐槽，但脸上还得努力维持着帝王的镇定与威仪。他想起太后的教诲，想起打神鞭的威慑，强行把那股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压了下去。
谢知行面无表情，依足礼数出列，行礼，声音平稳无波：“臣，谢知行，奉诏回京，叩见陛下。”
语气规规矩矩，挑不出错处。但赵傅就是能从他那平板的语调里，听出一种“老子回来了，你看着办”的潜台词。
“谢爱卿平身。”赵傅干巴巴地回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北疆辛苦，爱卿回朝，朕心甚慰。”
“为陛下分忧，乃臣本分，不敢言苦。”谢知行起身，垂眸应答，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君臣二人进行着毫无营养、却让底下百官听得心惊肉跳的对话。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预料中的火药味爆发。
然而，没有。
接下来的朝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进行得异常……平和。
有大臣奏报地方政务，提出一些略显保守甚至愚蠢的方案。若是以前的谢知行，早就引经据典、冷嘲热讽地将方案批得一无是处了。
但今天，他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出列，用尽可能平稳（虽然还是能听出一点咬牙的痕迹）的语气说道：“陛下，王大人此议，臣以为或有考虑不周之处。或可令其再细化章程，广纳民意，斟酌损益后再行定夺。”
虽然还是反对，但没了那些让人下不来台的犀利言辞，甚至还好心地给了个台阶下。
被点名的王大人愣了半天，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赵傅也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谢知行一眼，心里琢磨：这厮转性了？在北疆被风吹傻了？还是憋着什么更大的坏？
他谨慎地回应：“谢爱卿所言有理。王卿，便依此办理吧。”
又有人提出增加某项赋税，以充实国库。
谢知行再次出列：“陛下，国库虽需充实，然加税之事关乎民生，需慎之又慎。臣闻江南今岁丝绸丰收，或可从此处着手，鼓励商贸，开辟新税源，而非一味加征于民。”
建议中肯，甚至提供了替代方案。
赵傅更加惊疑不定了。这还是那个动不动就骂他“与民争利”、“蠢不可及”的谢知行吗？
他勉强点头：“准奏。户部会同江南织造，详议此事。”
整个早朝，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谢知行依旧会提出不同意见，但言辞收敛了太多，不再夹枪带棒，不再人身攻击，甚至偶尔还会说两句“陛下圣明”（虽然听起来极其勉强）。
赵傅也是极力忍耐，无论听到什么不顺耳的，都告诉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想想打神鞭”，努力做出从谏如流的样子。
一场朝会下来，竟然没有发生任何争吵，更别提动手了。
然而，退朝之后……
回到御书房的赵傅，猛地将头上的龙冠摘下来扔在桌上，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憋死朕了！！”他低吼道，“那厮明明心里不定怎么骂朕呢！装得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还有朕！朕还得陪着他演！‘爱卿所言极是’？极是个屁！他那方案漏洞也不少！”
他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乳腺不通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而另一边，回到府中的谢知行，一脚就踹翻了院中的石凳（幸好周围没人）。
“岂有此理！”他脸色铁青，“那蠢……陛下明明就没听懂我的意思！还有那群尸位素餐的蠢货，提的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建议！居然还要我温言细语地跟他们说‘或有考虑不周’？我呸！分明就是蠢钝如猪！”
他想起朝堂上皇帝那故作深沉实则茫然的眼神，就气得肝疼。一个月没骂人，他感觉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都要退化了，浑身不得劲！
一个月的强行忍耐，仿佛只是为了酝酿更大的郁闷。皇帝和状元，这对天生的冤家，虽然被迫维持了表面的和平，但内心的不爽和憋屈却与日俱增。
他们都履行了对太后/父亲的承诺，没有再起冲突。
但他们都觉得，这比打一架还要难受！
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金銮殿上的风平浪静，是以两人私下里乳腺不通、肝火旺盛为代价的。
这表面和平，能维持多久？
所有人都在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而静宁宫的赵明，在听闻今日早朝的“祥和”景象后，只是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憋着也好，省得整天鸡飞狗跳，吵得本宫头疼。”
至于那两位当事人憋不憋得坏？
那就不是她关心的问题了。
她只关心，那筐“醒神石”，下次该用多大的力道扔向那个又开始偷奸耍滑的表弟林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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