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滑过她发顶的阳光,此刻正好无情地淌过那片书页,投下一片淡淡的、却异常灼人的光斑,将那两个字照得发白、发亮。她的视线像被无形的钉子死死钉住,黏在那两个字上,只觉得它们越来越亮,越来越烫,几乎要灼穿她的视网膜。
指腹下传来纸张微微受潮的粘腻触感,这微不足道的知觉猛地将她飘忽的思绪从崩溃的边缘拽回。她这才惊觉,不知何时,手心早已沁出一层冰冷的薄汗,将课本边缘浸出一小片模糊而狼狈的深色水痕。
这堂课,她少有的、彻底地走了神。老师平稳的讲述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玻璃,模糊不清,只剩下嗡嗡的回响。直到放学的铃声如同解脱的警报般再次炸响,她才从木然中惊醒。
视线茫然地扫过写满板书的黑板,最终,定格在了右下角那行小小的粉笔字上——
作业:以《我的家》为题,写一篇作文。
那行字在她骤然模糊的视线中微微晃动,扭曲,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弄。
她几乎是本能地、用最快速度将那本沉重的课本塞进书包最底层,拉紧拉链,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两个刺眼的字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空洞感一同锁进黑暗里。
周围的同学嬉笑着、打闹着冲出教室,讨论着晚上的娱乐和明天的游戏,他们的轻松与欢快,与阿云周身弥漫的孤寂冰冷形成了无形的壁垒。
她沉默地背起书包,将自己缩进宽大的校服里,低着头,汇入人流,却又像一滴无法融入水中的油,刻意地与所有喧嚣保持着距离。
(我的家……)
这个词在她脑海里盘旋,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
回家的路似乎比平时更远。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斑驳的地面上扭曲变形。周遭寂静无声,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巷道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昨夜那声诡异的撞击和屏障的闪烁,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只想快点回到那栋有防护屏障的、冰冷的“家”。
终于,熟悉的院门出现在眼前。李阿姨依旧沉默地为她开门,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当住所的防护屏障在她身后再次柔和地亮起,将那片夕阳彻底隔绝在外时,阿云才靠着冰冷的门板,轻轻地、颤抖地吁出了一口气。
(安全了……)
她试图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并未像昨夜一样随着屏障的升起而完全消失。
它变得更淡,更缥缈,却如同附骨之疽,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比昨夜更加耐心,更加狡猾,正潜伏在更远的阴影里,隔着屏障,无声地窥视打量着,等待着。
这种无声的、持续的压力,比直接的撞击更让人心悸。
她甚至不敢靠近窗边,只是快速吃完李阿姨准备的、寡淡无味的晚餐,便逃也似的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那本写有《我的家》的作业,她再也没有勇气拿出来。
夜色渐深。
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庭院里防护屏障发出的、恒定的微弱蓝光,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却令人安心的光影。
阿云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耳朵却竖起来,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白天的委屈和挫败感,被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不安所取代。
(它们……还在外面吗?)
(为什么……偏偏是我?)
没有人能回答她。
直到天际微微泛白,她才在极度的疲惫和紧绷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并不知道,那无声的威胁并未远离,只是暂时被屏障阻隔。而它们,正在为下一次、更直接、更疯狂的冲击,积蓄着力量。白天的学院,那个人多眼杂却防护相对薄弱的地方,将成为它们最终选定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