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献!荣耀!圣辉永存!”
一个高个子男孩挥舞着手臂,用夸张而刻意的腔调模仿着广场天使雕像的姿态,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引来角落里一阵压抑的、窸窣作响的窃笑。
(咦——装模作样给谁看!)
几个孩子迅速交换了眼神,嘴角咧开恶作剧的弧度,目光却不约而同地、带着某种期待的兴奋感,瞟向窗边那个孤零零坐着的人。
“中立!秩序!高尚纯真!”一个女孩尖着嗓子加入进来,故作庄严地扬起下巴,声音里却藏不住戏谑。
(哼!没爹没妈一个人!)
这最后一句像一道信号,瞬间点燃了教室后排更多看热闹的孩子。他们嬉笑着、参差不齐地加入进来,汇成一股嘈杂却刺耳的声浪,仿佛一场心照不宣的集体仪式。 他们围在阿云的桌边,互相推搡着,将这改编的童谣化作无形的利刃,精准地投向那个沉默的身影。
阿云坐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雕塑。小脸上一片木然,目光虚虚地落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那些刺耳的声音似乎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来,既无法穿透,也无法再引起她更多的波澜。
那些嬉笑声缠绕在耳边,并不尖锐,却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用着沉重的力道,一下一下,缓慢地锯割着她心底残存的那点信念。
她知道,她都知道的。父母的工作是秘密,是荣耀,更是她对父母那份深沉而遥远的心疼与理解——她明白他们的不易,所以再委屈,也要自己扛下来。 她答应过要乖,要照顾好自己,这是她能给他们的唯一的、也是全部的支持。
思绪飘的远了。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一道清晰的光痕恰好将她的身形分割——发顶被笼在柔软的暖金色光晕里,而半张脸却彻底陷在冰冷的阴影之中,唯有微微颤抖的、正在无意识抠着橡皮的手指,泄露了那看似平静表面下深藏着的焦虑。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上那块边缘泛黄的橡皮,细碎的橡皮屑簌簌落下,在桌面上无声的堆起一个小小的、孤零零的雪堆。
旁边座位的同学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那动作裹挟着嬉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喂,听见没?‘荣光万丈’呢,你怎么不笑啊?跟块木头似的。”
她猛地一颤,像是从很深很冷的水底被猛地拽出水面,失焦的瞳孔骤然收缩。然而,她依旧没有转头,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将沉默筑成一座堡垒,顽固地抵御着外界的一切。
叮铃铃——!
上课铃骤然炸响,如同一道屏障,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围拢的人群一哄而散,刚才撞她的那个也无趣地撇撇嘴,显然早已习惯了她这种死水般的沉寂,悻悻然回了座位。
铃声的余韵里,语文老师抱着课本走了进来,目光如探照灯般严肃地扫过全班,直到每一丝细微的窃窃私语都彻底窒息,她才将课本重重放下。
“翻开书,”她淡淡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今天学习第十六课,《家庭》。”
阿云翻开课本的手指猛然僵在半空。她的指尖悬停着,正正地落在那一页的上方,恰好点中了那两个加粗的、冰冷的黑体字——
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