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1

卯正三刻，一缕曦色刚爬上雕花的槅扇，邵素芯已挽了素纱帐，把鎏金痰盂捧到榻前。

“大郎，先漱一口，蜜渍枇杷露温着呢。”

顾廷煜半倚在引枕上，青丝披散，肤色近乎透明，唇却艳得带霜。他低咳两声，指背抵着唇，一抹猩红顺掌纹渗进袖口，不见痕迹。

“爹爹又吐血了？”娴姐儿踮脚扒着床沿，小手攥着白绢帕，学母亲的样子替他拭额汗。她脸蛋白糯，瞳仁黑得似点漆，活脱脱一尊玉娃娃。

顾廷煜摸摸女儿的丫髻，声音轻得像秋蝉薄翼：“别怕，爹爹只是……昨夜没盖好被子。”

【叮——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低于临界值，签到系统激活。】

【今日可签到：1/1】

【是否立即签到？】

那声音清冷，突兀，却只落在他一人耳里。顾廷煜指尖一顿，眉峰几不可察地挑起。他活了二十六载，咳血、汤药、讽笑，一样不缺，倒没料到还有这等奇诡之事。

“签。”他在心里淡淡应。

【签到成功。获得：无名内功·上卷（可修复肺脉，需静修）】

【提示：功法运转时，不可泄息于外，否则视为破戒，系统将自毁。】

顾廷煜垂眸，胸腔里那股火燎般的疼竟倏地一缓，像有人拿冰丝一缕缕缠住烂肉，再慢慢勒紧。他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把翻涌的血气压回丹田。

“大郎？”邵素芯敏锐地察觉他神色有异，伸手探脉，却只触到一片冰凉，“可是胸闷？我去请太医——”

“不必。”顾廷煜握住她腕子，指腹在她脉门上停留片刻，力道轻却稳，“只是……忽然想喝你熬的碧粳粥。”

邵素芯怔了怔，眼角微红，却还是应声：“好，灶上正好有，我再去添两颗枸杞。”

她抱起娴姐儿，小声哄：“跟娘去端粥，让爹爹静一静。”

门扉阖上，室内只剩残荷漏影。顾廷煜阖目，照着脑内那卷行气图，将一缕极细的气息沉入丹田。真气所过之处，旧伤如被雪覆，疼仍在，却不再噬骨。他暗暗心惊：这功法，竟真能续命？

忽听廊下靴声橐橐，一步重一步轻——顾廷煜不用睁眼，便知是二郎顾廷烨。那人惯爱把马鞭叩在护臂上，金属与皮革相撞，脆而张扬。

“大哥可还喘得过气？”顾廷烨推门而入，嘴角挂着笑，眼底却淬着冰碴，“昨夜我在母亲那儿听了一句，说西跨院灯亮到天明，还以为大哥熬不过去，要给我让出世子位呢。”

顾廷煜缓缓睁眼，黑得近乎墨玉的眸子映着晨光，像两丸冷星。他不接茬，只抬手掖了掖被角，腕骨伶仃，青络分明。

顾廷烨最恨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马鞭一甩，鞭梢扫得案上药盏咣啷作响：“别装了！你占着长、占着嫡，凭的不过是你娘那个短命鬼！你且等着，宁远侯的爵位，我迟早……”

“二郎。”顾廷煜截住他话头，声音不高，却带三分笑，“你脚上的靴是父亲上月赏的，蜀锦云纹，沾了药汁就洗不掉了。”

顾廷烨一噎，低头果然见靴面溅了两滴褐黄药渍，脸色顿时青白。他冷笑一声，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人低低咳起，像要把肺腑一并咳碎。那声音揪得人心口发紧，顾廷烨背脊僵了僵，终究没回头。

门被甩得山响。顾廷煜压住喉间腥甜，把涌到唇边的一口血咽回去。真气在胸前穴道转了一小周天，血便止了。他抬眼望向窗外，秋光正好，一树金桂簌簌落香。

“……再活些日子吧。”他轻声对自己说，也不知是对这具残躯，还是对那桩未竟之局。

少顷，邵素芯端粥回来，身后跟着踮脚的娴姐儿。母女俩一左一右坐定，小口小口地喂他。顾廷煜低头喝粥，乌睫在苍白脸上投下一弯淡影，像雪上落墨。

无人知晓，他掩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正缓缓合拢，指节发出极轻的“噼啪”一声——那是筋骨重塑的响动，亦是他独自签下的生死契。

窗外日影上移，辰牌初转。今日，宁远侯府依旧风平浪静，无人知晓，那位风吹就倒的世子，已在鬼门关前，悄悄劈出了一线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