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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开始逐一点亮,混杂着寺庙的金顶在渐暗天色中幽幽反光,tuk-tuk车响着嘟嘟声穿梭其间。
纪冬宜背倚靠后座。
墨镜已经摘下,被随意放在膝头裙摆上。她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街景。
掠过神色匆匆的行人,掠过挂着琳琅满目商品的夜市棚架,掠过金光灿灿的佛像雕塑…
只她思绪早已被拽走。
靳、朝。
他变了。轮廓比少年时硬朗分明太多,肩膀宽阔,身量更高,当年那份属于优等生的书卷气,被一种更难以言喻的气质取代。
像是热带硬木,被打磨掉了外表毛刺,因此而表露出的内里却更加坚实。
只是、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记忆里的靳朝确实常带伤。擦伤、淤青。可那些痕迹都是浅的、燥的,如夏日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可那道…
她闭了闭眼。脑海里反复定格画面。
这绝不是普通磕碰。它更冷,更利。
他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
商务车平稳拐入酒店车道,阿伦低声提醒抵达。纪冬宜随声睁开双眸。华贵酒店门廊顿时倒映在她清澈瞳仁里。身穿洁白制服的门童殷勤地上前拉开车门。热浪裹挟着酒店大堂溢出的冷气和淡淡白兰花香、扑面而来。
阿伦此人办事极为妥帖,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
“纪小姐,您的房间在28层,河景套房。行李稍后会直接送到房间。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或酒店管家。明天上午十点,我来接您去公司,可以吗?”
·纪冬宜·“可以,麻烦你了,阿伦。”
“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晚安。”阿伦欠身,告辞离开。
踏入宽敞奢华套房,映入眼帘的便是落地窗外夜景。河水如一条黑色绸带蜿蜒流淌,两岸灯火璀璨,游船划过水面,拖出光痕。
纪冬宜踢掉鞋子,赤脚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风景,才转身去查看手机。
手机屏幕上躺着几条未读消息,大多来自老爸。从确认她平安落地,到叮嘱曼谷天气热要注意防暑,再到看似随意地提了句“分公司经理老陈人不错,有事可以找他”。
她指尖轻点,一一回复过去,报平安,撒娇说知道了,最后附上一个拥抱表情包。
行李被她草草推到角落,暂时没有打开的欲望。刚在沙发上坐下,手机便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姜暮名字。
接起电话,那头先是一片沉默。
·纪冬宜·“暮暮?”
·姜暮·“…冬宜。”
·姜暮·“你到酒店了吗?”
·纪冬宜·“到了,风景不错。”
·纪冬宜·“你呢?安顿好了?”
纪冬宜顺着她的话问。
·姜暮·“嗯,我暂时住在家里了。”
姜暮顿了顿,似乎在下定决心。
·姜暮·“冬宜,我心里有点乱。”
·纪冬宜·“你说,我听着。”
纪冬宜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自己更深地陷入沙发里。
她知道姜暮不会轻易说难过。
但正因如此,才更让人心里发紧。
·姜暮·“感觉…家里好像不一样了。有了一个新妹妹。”
·姜暮·“我觉得自己像个客人,或者…一个多余的旁观者。”
·姜暮·“融不进去。”
姜暮家里的情况,她是知道的。母亲再婚,于是催着姜暮去加拿大留学。可姜暮私下里跟她说过好几次,总觉得那位继父不靠谱。
她怕妈妈被骗。
所以这次,姜暮才近乎固执地要来曼市。
但现在呢?
哥哥靳朝脸上来历不明的伤。父亲那边…更是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女儿。
那暮暮怎么办?
姜暮停顿了很久,久到纪冬宜以为她要挂电话了,才又开口:
·姜暮·“可是冬宜,我今天看到他了。他变了,变了好多。”
·姜暮·“我总觉得,他好像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纪冬宜·“危险的事?”
纪冬宜坐直了身体,眉尖微蹙。
机场那一瞥留下的印象重新浮现。靳朝身上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冷硬气息,脸上新鲜的伤口。
·姜暮·“我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冬宜,我…”
·姜暮·“我是不是不该来?”
·纪冬宜·“来都来了。”
安抚语气。
·纪冬宜·“别想那么多,先休息。既然担心,那就想办法弄清楚,但别自己瞎猜,也别贸然行动。”
·纪冬宜·“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呢。”
她听到电话那头姜暮似乎吸了一口气,然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嗯”。
又聊了几句琐事,嘱咐姜暮锁好门窗,纪冬宜才挂了电话。
她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当即拨通了一个号码。几句简短交代,效率极高。不多时,她收到了回复,“已办妥”。
行动派大小姐当下收拾好。她出行向来利落。退房,叫车,行李只有一个。
阿伦在电话那头有些讶异:“纪小姐,这么晚换酒店?是否需要安排…”
·纪冬宜·“不用。临时想换个地方住。”
车在夜色中穿行,最终停在一栋颇有年头的住楼前。一楼是并排几家店铺,卷帘门拉下大半,只有一家挂着泰文与中文双语招牌的小卖部还亮着灯。
她付钱下车,拎起行李箱。
水泥楼梯出现在眼前。
楼梯上站着三个人。一个穿着白色印花衬衫的男人堵在台阶下方,更高处则是一个倚着栏杆的人影。再往上、是姜小暮。
于是脚步在楼梯口顿住了。
他似乎也听到了动静,视线从面前两人身上移开,向下投来。
四目相对。
“…”
男人与印象中的身影重合。熟悉又陌生,于是迟疑地、含着不确定的开口。
·纪冬宜·“三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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