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虹光如练。
沈砚秋独自一人走在落星原的旷野上，身后的会盟台渐渐远了，台顶晶石的暖光被暮色揉成模糊的光斑，前方的路铺在橘红色的余晖里，草叶上的露珠映着残阳，像撒了一路碎星，延伸向望不见尽头的远方。他攥着掌心温凉的界核碎片——这是从会盟台石碑上取下的，特意留了大半截界核继续守着那片刚迎来和平的土地——指尖能清晰触到碎片上细微的星纹，像还留着伙伴们笑谈时的温度。他不知道往后会撞上什么风浪，但只要想起谢临渊摇着折扇的模样、凤栖梧挥刀时的利落、苏软递药时的笑容，还有夜离和小白狼凑过来的暖烘烘的气息，心里就稳得很——只要心里有光，有要守护的人，就永远不会迷路。
风穿过草原，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清苦香，卷着远处帐篷里飘来的麦饼味，像在耳边唱一首没唱完的歌。歌里有楚惊弦递来的那坛烈酒香，有阿鸾白衣飘过的轻响，有师兄推他下山时那句沉缓的“活下去”，满是离别与牺牲的重量，却更藏着重逢的约定，和对往后岁月里每一个安稳清晨的、暖暖的盼头。
三日后的清晨，落星原的薄雾还没散，像层软纱裹着草原。沈砚秋踏着露水草叶准时赶回会盟台时，远远就见凤栖梧斜靠在石碑旁，黑色劲装沾着点草屑，手里转着那柄泛冷光的蚀魂刃，靴尖一下下踢着地上的碎石子，石屑滚过地面的轻响在静悄悄的晨雾里格外清晰——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你倒还算守时。”她抬眼瞥过来，刃尖轻轻挑开眼前的雾丝，语气里带着点惯有的不耐烦，眼底却没真的动气，“谢临渊那家伙被议和的破事绊在落星原营地了——又是清点粮草，又是跟妖族长老磨嘴皮子，让我们先去迷雾沼泽探探路。他说那地方邪性得很，怕你一个人撞上麻烦应付不来。”
沈砚秋低头笑了笑，从怀里摸出那块贴身放着的界核碎片——碎片被体温焐得温热，表面隐约泛着层淡银微光，“我早料到了。昨天夜里碎片就有点反应，朝着迷雾沼泽的方向亮了好几次，看来那地方确实藏着东西，得去看看才放心。”
两人没多耽搁，回临时帐篷简单收拾了行囊——凤栖梧往腰间别了两壶烈酒，又塞给沈砚秋一袋驱虫的药粉；沈砚秋则把醒魂晶和几块疗伤的药膏收进怀里，还特意带上了夜离临走前塞给他的那枚银狼图腾玉佩，说能驱邪——随即就朝着迷雾沼泽的方向赶去。
越往沼泽深处走，空气越发黏腻，甜得发腻的腐朽味混着瘴气扑面而来，粘在皮肤上像层化不开的油脂，擦都擦不掉。凤栖梧走在前面开路，蚀魂刃挥得又快又准，劈断那些缠上来的毒藤时，刃尖划过藤蔓青绿的断面，立刻渗出粘稠的紫色汁液。那些汁液滴落在沼泽坚硬的泥地上，竟“滋滋”冒着细响，瞬间蚀出一圈圈细密的小坑，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鬼地方比当年的腐骨林还恶心。”她嫌恶地甩了甩刀身，把上面挂着的汁液甩到旁边的草丛里，草丛立刻蔫了一片，“那什么劳什子忘忧泉到底存不存在？别是谢临渊那家伙编出来骗我们跑腿的——我看他就是想躲清闲，把苦差事扔给我们。”
沈砚秋抬手拨开眼前飘来的一团浓瘴，掌心的界核碎片突然亮了亮，银色的微光比之前更明显，稳稳地指向沼泽深处的某个方向，“错不了。碎片的反应越来越强，说明前面肯定有异常能量。而且这能量的波动很奇怪，不像是自然形成的灵泉，倒像是有人特意布置的阵法——透着股影族邪术的阴寒味。”
凤栖梧挑了挑眉，脚步顿了顿，手里的蚀魂刃握得更紧了些，“你是说，那什么‘忘忧泉’打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有人故意把消息放出去，引着人往里面跳？”
她的话音刚落，前方的浓雾突然毫无征兆地翻腾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着，渐渐散开一片空隙。透过那片空隙，能隐约看到不远处藏着一片碧绿的水域——那片泉水的形状竟格外规整，是个心形，水面平得像块打磨过的翡翠镜，清晰倒映着上方翻滚的浓黑瘴气，一明一暗的对比格外诡异。水面上还漂着层层叠叠的白色花朵，花瓣又薄又软，风一吹就轻轻晃荡，散发出一股甜香——那香气闻着温和，却让人越闻越眼皮发沉，连精神都跟着恍惚起来。
“这就是他们说的忘忧泉？”凤栖梧放缓脚步蹲下身，好奇地伸手指想碰一碰泉水，指尖刚要碰到水面的瞬间，却被沈砚秋猛地伸手拉住了手腕。
“别碰！危险！”沈砚秋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他伸手指向泉眼边缘的淤泥——那里散落着好几具灰白色的白骨，有的骨头已经碎成了小块，有的还保持着半蜷缩的姿势，最触目惊心的是，每具骨头上都覆着一层细密的白色菌丝，菌丝钻进骨头的缝隙里，像是在贪婪地汲取着什么，“你看这些骨头——恐怕就是之前来寻‘忘忧’的人，最后都被这泉水‘忘’了性命，连骨头都被缠上了邪祟。”
凤栖梧被这话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动作太急，手肘不小心碰掉了岸边开着的一朵白花。那朵小白花轻飘飘地落入泉水里，没等沉底，就瞬间融化成一团墨黑色的液体，像滴进清水里的墨汁似的，在水面上缓缓晕开——而那团墨色竟慢慢聚成了一个扭曲的人脸轮廓，五官模糊不清，却隐隐能听到细若蚊蚋的啜泣声，从水面上传来，听得人后颈发毛。
“这根本不是什么忘忧泉，是‘噬忆泉’！”沈砚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掌心的界核碎片突然剧烈闪烁起来，银光急促得像在预警，“有人用影族的邪术改造了这里——让泉水专门吞噬靠近者的记忆，再把那些被吞噬的记忆炼化成怨灵，困在这水里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话还没说完，平静的水面突然“哗啦”一声掀起巨浪，无数只苍白得没有血色的手臂从水里猛地伸出来，指节扭曲，指甲又尖又黑，直直地抓向岸边的两人。那些手臂的主人是一个个模糊的亡魂身影，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窝空洞洞的，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贴在骨头上，喉咙里反复发出细碎又绝望的呢喃：“找记忆……我的记忆……”
“该死的！”凤栖梧瞬间炸毛，蚀魂刃挥得飞快，一刀斩断了几只抓过来的手臂，可刚斩断的断口处立刻冒出更多条手臂，像疯长的藤蔓似的，缠得人根本躲不开，“这些鬼东西杀不尽！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沈砚秋立刻将掌心的界核碎片往空中一抛，碎片在半空中炸开一团柔和的银光，迅速织成一个半透明的护罩，暂时挡住了那些怨灵的攻击。他盯着水面中心，快速扫过整个泉眼的布局，很快就锁定了关键，“它们是靠吞噬来的记忆碎片维持形态，只要毁掉阵法的阵眼，这些怨灵自然会消散！你看泉眼最中心——那里嵌着块黑色的石头，正往外冒阴气，就是那块影族黑石！”
凤栖梧一眼就看到了那块嵌在泉眼中心的黑石——石头不大，却透着股让人心里发寒的阴沉沉的气息，和之前遇到的影族邪物一模一样。她立刻收了刀，足尖轻点，踩着那些怨灵伸出来的手臂就往泉眼中心冲——脚步又轻又稳，哪怕脚下的“支撑”软得发颤，也没晃一下。
可就在她的蚀魂刃即将劈中黑石的瞬间，刀刃却突然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铛”的一声脆响，震得她手腕发麻，连刀身都跟着颤了颤。“有结界！这黑石外面裹着影族的屏障！”
“用这个！”沈砚秋反应极快，立刻从怀里摸出那颗夜离临走前塞给他的醒魂晶——当时夜离特意叮嘱，说这晶石化过银狼部的圣泉，能破一切影族的邪术屏障，“把你的灵力注进去，能炸开屏障！”
凤栖梧伸手接住飞来的醒魂晶，指尖刚碰到晶石，就感觉到一股纯净的灵力顺着指尖往上涌。她没有犹豫，立刻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晶石——晶石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光芒越来越盛，最后“嗡”的一声撞向黑石外的无形结界。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结界表面立刻裂出密密麻麻的细纹，像快要碎掉的玻璃。
凤栖梧抓住这瞬间的机会，蚀魂刃带着破风的劲气狠狠劈下——“砰”的一声闷响，那块影族黑石应声碎裂成好几块，掉进泉水里瞬间就化了。
黑石一碎，整个噬忆泉立刻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声，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同时哭喊。水面上的怨灵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一个个化作泡沫消散在空气中；那些漂在水面的白色花朵也迅速枯萎，变成灰黑色的碎渣，沉进了泉底。周围的瘴气像是失去了支撑，渐渐开始散去，露出泉底真正的模样——那里根本不是泥土，而是一块巨大的黑色星石，星石表面刻着许多扭曲的纹路，最中央还有一道细微的裂隙，正缓缓渗出黑色的雾气，那雾气的气息，和之前遇到的影族残魂一模一样，阴寒刺骨。
“这裂隙……”沈砚秋慢慢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星石裂隙的边缘——指尖刚一接触，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吸力，和当初在碎星渊遇到的空间波动极为相似，让他瞬间心头一沉，“这不是普通的裂缝，是通往其他空间的通道！”
话音刚落，他掌心的界核碎片突然自己飞了起来，悬停在星石裂隙的正上方。碎片的银光越来越亮，和裂隙中渗出的黑雾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在碎片的光芒里，渐渐浮现出一幅幅模糊的画面：那是一个被永恒暗影笼罩的世界，天空是浓得化不开的黑色，看不到太阳，也没有星辰；地面干裂得全是巨大的沟壑，像是被烈火焚烧过；无数穿着黑色铠甲的影族战士正在干裂的大地上操练，动作整齐划一，透着股肃杀的气息——而在那些战士前方，站着一个穿着黑袍的身影，身形挺拔，侧脸的轮廓竟与楚惊弦长得一模一样！
“那是……影族的母星？”凤栖梧凑过来看着碎片里的画面，失声惊呼出来，声音都有些发颤，“影阁二长老之前说的是真的——影族根本就没被彻底消灭！他们躲在另一个空间里养精蓄锐，就是等着什么时候卷土重来，毁掉天墟！”
画面突然中断，界核碎片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重新落回沈砚秋的掌心；星石裂隙里的黑雾也跟着收缩，像潮水似的退回到裂隙深处，重新隐入星石内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沈砚秋紧紧攥着掌心的界核碎片，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终于彻底明白，之前遇到的影族残魂、影阁余党，都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威胁，一直藏在这道空间裂隙的背后，藏在那个被暗影笼罩的影族母星里。
“得赶紧通知谢临渊他们。”他猛地站起身，语气急切，“这道裂隙绝对不能留，必须尽快想办法封印——晚一步，说不定就会出大事。”
凤栖梧也收了之前的玩世不恭，脸色凝重地点点头，“我现在就去找苏软——她懂阵法，说不定能想出封印的办法；你去落星原营地叫谢临渊和林晚照，让他们尽快带人过来。这事儿太大，就咱们俩，应付不来。”
两人刚要转身分头行动，沈砚秋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沼泽外围的雾气里，闪过几道黑色的身影，速度极快，方向竟是银狼部的方向。他心里“咯噔”一下，刚要提醒凤栖梧，就见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狼跌跌撞撞地从雾气里跑出来——是夜离的小白狼！小家伙的爪子上沾着暗红色的血，身上的狼毛乱蓬蓬的，还挂着几根断藤，喉咙里发出急促又焦急的呜咽声，跑到沈砚秋脚边就不停蹭他的裤腿，脑袋一个劲地往银狼部的方向拱，像是在拼命催促。
“夜离出事了？”沈砚秋和凤栖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急色——小白狼从来不会这么慌乱，肯定是银狼部那边出了变故。
没等他们动身往银狼部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穿着破山军铠甲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盔甲上沾着泥污，显然是一路急奔过来的。为首的士兵手里紧紧攥着一封染血的信笺，看到沈砚秋，老远就扯开嗓子喊：“沈先生！不好了！银狼部传来急报——夜离少主被影阁的余党掳走了！”
沈砚秋心里一紧，快步上前一把抓过那封染血的信笺。信纸是粗糙的草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墨色暗沉——仔细一看就知道，那根本不是墨，是用鲜血写的！信上只有短短几句话：“想救银狼部的小崽子，就带界核碎片来迷雾沼泽的噬忆泉。记住，只能一个人来。敢带帮手，就等着收尸。”
“是陷阱。”沈砚秋捏紧信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信纸边缘都被捏得发皱，“他们的目标从来不是夜离，是这道空间裂隙，还有我手里的界核碎片——恐怕是想借夜离的银狼血脉，强行打开裂隙！”
“但夜离不能不救。”凤栖梧握紧了腰间的蚀魂刃，语气斩钉截铁，“我现在就去追苏软，让她别往东边采药了，赶紧往这边赶；你先在这稳住——谢临渊和林晚照肯定也在往这边赶的路上，咱们等所有人到齐了再动手，别中了他们的圈套。”
正说着，沼泽深处突然传来沉闷的隆隆声，像是有巨兽在地下穿行，星石裂隙闭合处的黑色雾气又隐隐渗出几分。沈砚秋心头一跳，突然想起刚才碎片里看到的影族母星景象——那些战士的操练节奏、星石上的刻痕纹路，竟隐隐和某种启动仪式对应。他猛地抬头看向天空，雾气深处竟隐约浮现出微弱的星轨投影，和星石上的纹路完全吻合。
“不对……他们不是要打开裂隙，是在定位！”沈砚秋脸色骤变，“影族在通过星石刻痕定位天墟的坐标，恐怕……最多七天，他们就能通过主星轨塔激活裂隙，让影族大军穿越过来！”
凤栖梧也惊得变了脸色，刚要说话，就见小白狼突然炸毛，对着沼泽深处发出凶狠的低吼——远处的雾气里，数十个裹着暗影的身影正踩着悬浮的星石碎片靠近，胸口的菱形黑石泛着冷光，正是影族先锋“蚀星卫”的气息！
“没时间等了！”沈砚秋一把将界核碎片塞进怀里，拔出铁剑，“你去找苏软和谢临渊，告诉他们七天后影族会强攻落星原和青云宗两处裂隙；我先去救夜离，尽量拖延时间！”
凤栖梧也不再犹豫，用力一点头，转身就往沼泽外冲，“小心！我会尽快带援军过来！”
沈砚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雾气里，又摸了摸脚边小白狼的头，沉声道：“走吧，去救你主人。不管那七天后的仗有多难打，咱们先把眼前的人救回来。”
小白狼像是听懂了，立刻转身朝着蚀星卫出现的反方向跑去——那里有一道隐蔽的密道，是银狼部族人平时出入沼泽的路径。沈砚秋握紧铁剑，紧随其后钻进密道，身后的沼泽里，蚀星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七天倒计时的警钟，已然在天墟的上空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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