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章：那一瞬间（江父第一人称）

我收到消息，连夜从外地赶回来。新闻上那个“全国第二”的名字，是我的儿子。照片上的他，眉眼间有他母亲的影子，却又那么陌生。我想，我得回来看看，看看他一个人……过得好不好。

在图书馆外面等到了他。他出来了，身边跟着一个挺拔的少年。允白看起来……很好，甚至比我想象中还要好，脸上有种我很久没见过的松弛。

然后，我看到了。

允白侧过头，对那个少年笑了一下。那笑容太干净，太依赖，是我这做父亲的从未得到过的。那少年抬手，极其自然地替他捋了捋头发，指尖碰到额角，动作轻得像羽毛，眼神里的东西……我看得懂。

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愤怒，不是被挑战权威的暴怒。是一种更原始的东西，是惊慌。像一脚踩空，坠入冰窟。心脏猛地一缩，血液好像瞬间冻住。

男的。怎么会是男的？

那些关于“变态”、“精神病”的、模糊而骇人的字眼，像沉渣一样从记忆深处泛起。在我长大的那个年代，这是最肮脏、最见不得光的事，是走在街上会被戳脊梁骨的“毛病”！我的儿子……我的允白……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就……？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了上去。我说了什么？出国？商科？前途？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我好像还用了很难听的话。我必须打断他们，必须把他拉回来！这不是他该走的路，这条路前面是悬崖，是深渊！他会被人看不起，会毁了一生！

可允白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怪物。那个叫顾念白的少年，挡在他面前，那么冷静，冷静得让我心慌。他说，“允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

未来？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选一条什么样的未来？

后来的日子，我像困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

我查了顾念白。很干净，很优秀，优秀得让我无话可说。可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如果对方是个混混，我还能告诉自己，儿子只是一时糊涂。可偏偏不是。

我鬼使神差地，开始跟着他们。远远地，像个小偷。

我看到他们在图书馆并排看书，额头几乎碰在一起；看到允白把不爱吃的菜拨到对方碗里，那么理所当然；看到下雨天，那少年把伞几乎全倾向允白这边，自己的肩膀淋湿了一片……

没有我想象中的“乌烟瘴气”，只有一种……我从未给过允白的安稳。

我忽然想起，允白小时候发烧，我却在酒桌上应酬。他母亲去世后，我把他丢给老母亲，一年见不了几次面。他第一次考满分，兴奋地给我打电话，我却因为一个合同没谈成，不耐烦地挂断了。

我仿佛什么都没给过他，更别说给了他一个可以依赖的眼神，一个能分担不喜欢的食物的碗，一把在雨夜里倾斜向他的伞。

那个雨夜，我站在酒店窗前，看着这座陌生的城市，忽然就哭了。像个失败的老家伙。

我不是怕他走错路。我是怕，在我缺席了这么久之后，连把他拉回“正路”的资格都没有了。我更怕的是，他选择的这条我无法理解的路，或许……真的能给他我给不了的幸福。

那一刻的惊慌，原来不是因为他的选择“错误”，而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为他指引方向的资格。

所以，我买了电脑，去找他。说出“对不起”的时候，我不是在向他的性取向低头，我是在向我自己失败的这么多年低头。

我把电脑递过去，看着他微红的眼眶，看着他身边那个少年沉稳的目光。我知道，我该退场了。

他的未来，已经有人陪他走了。而我，只希望他这辈子，真的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