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冰

在顾念白和江允白的录取通知相继抵达，一个要去清华，一个要去北师大，未来清晰得如同北京秋日湛蓝的天空之后，顾家内部那层持续了数月的薄冰，终于迎来了决定性的消融时刻。

这转变并非一蹴而就。

当顾念白734分、位列全国第一的消息如同惊雷般传开时，顾家父母在巨大的荣耀与喜悦冲击之下，那份因儿子性向而产生的忧虑，被暂时冲淡、挤压到了心底更深的角落。接连不断的道贺电话、学校领导的亲自上门表彰、媒体采访的预约……他们忙着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关注，疲惫，却也难掩作为父母的骄傲。

然而，喧嚣过后，当生活逐渐回归平静，那个根本性的问题依然存在。只是，它不再以尖锐对抗的形式出现，而是化作了一种更为复杂的沉默，弥漫在家的空气里。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平静的周末傍晚。顾念白出门和江允白见面了，家里只剩下夫妻二人。电视里播放着新闻，两人却都有些心不在焉。

顾母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身旁沉默的丈夫说道：

“前几天……北师大招生办的老师特意打电话来，说允白那孩子，731分，毫不犹豫就报了数学师范专业。说这样的好苗子愿意投身基础教育，他们非常珍惜。”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那孩子……眼神干净，目标明确。念白说他从高一开始，就想当数学老师。”

顾父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接话，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

顾母继续说着，像是要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都倒出来：“我这段时间总在想，我们教书育人一辈子，最希望看到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孩子们能成为正直、善良、有理想、有担当的人吗？”她转过头，看向丈夫，“念白，他做到了，甚至超出了我们所有的期望。而允白那孩子……他选择的，恰恰是我们这份事业的传承。”

她停顿了更长的时间，声音变得更轻，却也更清晰：

“我们之前……是不是太执着于那条我们认为‘正常’的路，反而忽略了孩子们本身有多么优秀？他们两个……明明可以拥有那么光明的未来，我们为什么非要成为他们路上的绊脚石，而不是祝福他们的人呢？”

这番话，她在心里酝酿了太久。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有一位母亲、一位教师，对自身观念的深刻反思和对孩子最本质的期许。

顾父依旧沉默着，但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了些。他缓缓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良久，他才长长地、近乎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清华和北师大……都是好学校。”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说的却是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都在北京……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那把沉重的锁。

顾母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丈夫话语里未尽的含义。那不是热烈的接纳，而是一种无奈的、却也是最终的让步与认可。他认同了两个孩子的优秀，也默许了他们选择的道路和彼此的关系，尽管他可能还需要更多时间来完全消化。

冰，开始融化了。

几天后，顾念白回家拿东西。饭桌上，顾母状似无意地提起：“念白，你和允白……什么时候去学校报到？听说北师大开学比清华稍早几天？”

顾念白夹菜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向母亲。母亲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寻常的关切。他又看向父亲，父亲虽然依旧没说话，但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只是默默吃着饭。

一瞬间，顾念白就明白了。几个月来的沉重压力，在那看似寻常的问话中，悄然消散了大半。

“嗯，是早几天。”他压下心头的波澜，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回答，“我打算等他安顿好了再走。”

“应该的。”顾母点了点头，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到了北京，人生地不熟，你们两个要互相照顾。允白那孩子……性子静，你多看着他点。”

“我知道。”顾念白应道，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那一刻，他知道，虽然前路可能依然会有不易，但来自家庭这个最重要港湾的风浪，已经平息。父母或许还没有完全想通，但他们选择了尊重，选择了放手，选择了祝福。

这份沉默的接纳，比任何言语都更让顾念白感到安心和力量。

家庭的坚冰悄然消融，最后的障碍也已扫清。他和江允白，终于可以毫无挂碍地、携手奔赴他们共同期待的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