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这天,天空是那种澄澈得近乎透明的蓝,阳光明亮却不灼人,依旧是这个盛夏,窗外的梧桐树还是老样子,枝繁叶茂,蝉鸣会当在每个人们耳边,仿佛在歌颂夏日的乐章。
顾念白和江允白在约定的“老地方”——那个他们一起走过无数次的十字路口——碰面。两人都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看起来和往常任何一个上学日没什么不同,只是眼神里比平日更多了一份沉静的锋芒。
“早。”
“早。”
简单的问候,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们没有多说话,只是默契地并肩走向考点。沿途是熙熙攘攘的考生和送考的家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焦虑和祝福的复杂气息。
在校门口接受检查,走进警戒线内,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周围嘈杂的人声被隔绝,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清晰。
在走进各自考场教学楼的岔路口,他们停下脚步。
“我去了。”顾念白说。
“嗯。”江允白点头。
两人同时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飞快地、用力地握了一下对方的手腕,感受到对方皮肤下奔流的血液和微微加速的脉搏。一触即分,然后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没有回头。
坐到贴着自己准考证号的座位上,江允白深吸了一口气,将透明的笔袋放在桌角,里面是证件和寥寥几支笔。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了按左边胸口校服口袋的位置。那里,内侧,用别针别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
那是今天早上出门前,顾念白递给他的。没有信封,就是最普通的作业本纸张,边缘裁得很整齐。上面只有一行字,是顾念白那手熟悉而利落的字迹:
「稳住,你都会。」
同样,在另一个考场里,顾念白也做着同样的动作。他的校服口袋内侧,也贴着一张小纸条,是江允白清秀工整的字迹:
「念白,加油。等你。」
这薄薄的一张纸,紧贴着皮肤,隔着一层布料,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落笔时的温度和力量。它不像护身符那样祈求虚无的运气,而是一种笃定的确认,一种来自最了解你实力的人的、无声的信任。当心脏因为紧张而狂跳时,仿佛也能感受到那张纸的存在,像是一枚定海神针,缓缓地将那躁动不安的情绪压下去。
铃声响了。
试卷分发下来。
江允白展开语文卷,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题型——名篇名句默写、文言文阅读、现代文阅读……心脏在最初的几秒依旧跳得很快,他再次按了按胸口,然后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准考证号。
开始答题。
奇妙的是,当笔尖真正触碰到纸张,当思维投入到具体的题目中时,那蚀骨的紧张感反而开始消退。那些背诵过无数遍的古诗文自动在脑海中浮现,那些分析过无数次的阅读文本结构清晰可见,那些练习过无数次的作文素材信手拈来。
不是没有难题,但心态却异常平稳。遇到一时卡住的地方,他不再像往常模拟考那样慌乱,而是按照和顾念白一起总结的策略,先做好标记,果断跳过,绝不纠缠。整个答题过程,竟有种异乎寻常的流畅感。
另一边,顾念白的考场里更是寂静无声。他做题的速度极快,神情专注而冷静,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数学卷上的题目,在他眼中被迅速拆解成熟悉的模型和步骤,复杂的运算在他笔下如同呼吸般自然。他偶尔会微微停顿,思考更优的解法,但节奏始终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们都发现,这张决定命运的试卷,上面的题目,竟然都是会的。
不是夸张,不是幻觉。而是那种经过千锤百炼后,看到题目就能下意识反应出考查知识点、解题路径和易错点的“会”。是那种将书本嚼烂、将题型做穿、将错误反复复盘后产生的、建立在绝对实力基础上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像一道温暖而强大的光,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和不确定。笔尖在答题卡上划过,发出稳定而连续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又像细雨润物,汇聚成这个夏天最动听的乐章。
当终考铃声响起,放下笔的那一刻,江允白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作文格子,心中一片澄澈和平静。他没有去想考得怎么样,也没有去对答案的冲动。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将过去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积蓄的所有力量,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了这张纸上。
够了。无论结果如何,他对自己,没有遗憾。
他随着人流走出考场,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在汹涌的人潮中,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同样刚刚走出考场、正在四处寻找他的挺拔身影。
顾念白也看到了他,穿过人群,快步走了过来。两人在鼎沸的人声中相遇,站定,互相看着对方。
没有急切地问“考得怎么样”,也没有激动地拥抱。他们只是看着彼此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考前的那丝紧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一种共同经历过巨大考验后的了然与默契。
江允白先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顾念白看着他,嘴角也缓缓地、清晰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极其少见的、真正舒展的笑容。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年轻的身影镀上一层金光。周围是喧闹的、关于考题和未来的讨论,但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安静的结界里。
顾念白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轻轻碰了碰江允白左边胸口的口袋位置。
江允白也抬手,碰了碰他同样的位置。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携手,穿过了这片名为高考的暴风雨,终于抵达了彼岸。前方,是崭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