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合拢的沉重声响还残留在空气里,地下室的黑暗再次吞噬而来,比之前更加浓稠,更加令人窒息。沈烬的手指还僵硬地维持着攥抓的姿势,指尖却只剩下冰冷空气和昂贵丝料滑走的虚无触感。
别走。
那两个字像滚烫的烙铁,烫穿了他的喉咙,也烫穿了他多年来精心构筑的所有伪装和防线。他怎么会……怎么敢……
绝望的海水没顶而来,冰冷刺骨。他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捡起那条滑落的毛毯,只是任由身体沿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缓缓滑落,最终蜷缩在角落。赤露的背脊贴上墙壁,激得他一阵剧烈颤抖。他把脸埋进膝盖,试图阻隔这个世界,也阻隔那个失控到可悲的自己。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触怒了深渊。顾临渊最后那个冰冷的眼神,那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像淬毒的冰锥,将他彻底钉死在这片无望的黑暗里。
时间失去意义,寒冷和饥饿变得模糊,只有心脏被缓慢凌迟的痛楚清晰无比。他或许会真的死在这里。像一条真正的、被厌弃的野狗,无声无息地腐烂在主人的地窖中。
这样也好。
他昏昏沉沉地想,意识在冰冷的绝望中逐渐漂浮。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铁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显得那样不真实,像是幻觉。
光线涌入,勾勒出门口那个修长冷漠的身影。
顾临渊还穿着那身丝质睡袍,仿佛从未离开。他手里端着一只白瓷碗,碗口热气氤氲,散发出一种简单却诱人的食物香气——是清粥。
他一步步走进来,脚步声在死寂的地下室里清晰可闻。他停在蜷缩着的沈烬面前,垂眸看着那微微发抖的肩胛骨,眼神幽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起来。”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烬猛地一颤,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他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眶却泛着不正常的红,眼神涣散了一瞬才聚焦在顾临渊身上,充满了惊惶和难以置信。
顾临渊没有重复第二遍,只是用脚尖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他的小腿。
沈烬像是被鞭子抽到一样,挣扎着想要站起,但冻僵麻木的身体却不听使唤,趔趄了一下。
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很大,几乎将他提了起来,按靠在墙壁上。碗沿温热的触感随即抵到了他的唇边。
“喝掉。”
是命令,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粥的温度透过瓷碗传来,带着米粒单纯的清香。沈烬的胃部因为饥饿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但他却紧抿着嘴唇,颤抖的睫毛上沾着不知是冷汗还是其他什么细碎的水光。他看不懂,完全看不懂顾临渊到底想做什么。给一顿鞭子再给一颗甜枣?不,这甜枣里必然藏着更锋利的刀。
“需要我喂你?”顾临渊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沈烬猛地闭上眼,顺从地微微张开嘴。温热的粥流入口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一路暖进冰冷的胃里。他小口地、机械地吞咽着,身体却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仁慈”而绷得更紧。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顾临渊移开碗,随手将它放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并没有离开,反而更近一步,几乎将沈烬困在了他和冰冷的墙壁之间。沐浴后的清新气息混合着强大的压迫感,笼罩下来。
他抬起手,指尖再次抚上沈烬心口那道疤痕,缓慢地、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摩挲着。
“现在,”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沈烬紧绷的神经上,“告诉我,你想明白了吗?”
沈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粥带来的暖意瞬间被巨大的恐慌驱散。他想摇头,想跪下去乞求原谅,想否认一切,但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气音。
顾临渊的指尖用力,按得那处旧伤微微凹陷,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还是不明白?”他微微倾身,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沈烬的耳廓,声音却冷得掉冰渣,“那我不妨说得再明白点。”
“你的命是我的,你的忠诚是我的,你的身体你的伤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他的手指顺着疤痕的轨迹缓缓下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包括你那些不该有的、龌龊的心思——”
他的指尖停在沈烬剧烈起伏的腹部。
“——也是我的。”
沈烬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放大到极致,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顾临渊。巨大的震惊和某种被彻底撕开、无处遁形的恐惧淹没了他。
顾临渊盯着他,黑沉的眸子里翻涌着沈烬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暗流,那里面有怒意,有审视,有冰冷的掌控,甚至还有一丝……极度扭曲的、近乎残忍的兴味。
“我准你僭越了吗?”他问,声音轻得像耳语,却重如千钧。
沈烬疯狂地摇头,眼泪终于失控地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不是的,他从来没有……
“我准你肖想我了吗?”
更轻的声音,更重的压迫。
沈烬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摇摇欲坠。
顾临渊的手指猛地收紧,掐住他腰侧的皮肉,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
“回答我。”
“……没……没有……”沈烬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对不起……首领……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顾临渊沉默地看着他崩溃流泪的样子,看了很久。然后,他松开了手。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冷漠,“记住你的身份,你的本分。”
他转身,走向门口,没有丝毫留恋。
就在铁门即将再次合拢的那一刻,他背对着沈烬,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
“毯子留着。明天早上,自己出来。”
铁门再次关上,落锁声却轻了许多。
沈烬沿着墙壁滑坐下去,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泪无声地疯狂流淌。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顾临渊指尖的触感和那碗粥的暖意,而耳边却反复回响着那些冰冷又滚烫的话语。
——也是我的。
——我准你肖想我了吗?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打碎重塑的茫然席卷了他。但在这片混乱的废墟之下,某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疯狂的希望的火星,竟然……顽强地重新闪烁起来。
主人……没有彻底厌弃他。
甚至……甚至……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抓住那条柔软的羊绒毯,像是抓住了深渊里唯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