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黏腻的液体沿着男人的指尖垂落,在水泥地上缓缓洇开,一滴,又一滴,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
地下室里弥漫着铁锈与潮湿的霉味,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那规律的滴答声和男人自己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在死寂中挣扎。
他被吊在半空,绳索深深勒进腕骨,身体像一件被撕碎的旧物,无力地垂挂着。
月光从高处一扇巴掌大的通风口挤进来,切割出一道冰冷的斜柱,照亮空气中翻滚的浮尘——那些微小的颗粒在光中狂舞,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光落在他低垂的脸侧,映出干裂的嘴唇和紧闭的双眼,唯有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证明生命还在这副残破的躯壳里留守。
「哗啦啦——」
铁链摩擦的冰冷声响突兀地传来,碾碎了窒息的宁静。
男人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更深地垂下了头。
疼痛早已麻木,恐惧也成了遥远的回响。
他缓缓掀起眼皮,目光透过汗与血凝结的视线,固执地投向阴影中某个虚无的角落。
那里藏着一个名字,一个誓言,一道绝不能从他这里打开的门。
铁链声越来越近,拖曳在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他颤抖着吸了口气,混合着血腥味的空气刺入肺腑。
然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舌尖抵在齿间——那里是他最后的阵地,是他沉默的堡垒。
月光依旧冷漠地照耀着。浮尘继续在光中沉浮。
而他,在阴影彻底吞没他之前,将所有的呻吟与哀求,再一次,死死地咽了回去。
【京城】
江云卿再一次被“请”去喝茶了。
“咱就是说——”他左脚踏出名学大门槛的同一秒,就被两侧无声靠近的人影请进了路边黑色轿车,“——能不能换个稍微体面点的谈话流程?”
车身平滑地驶入车道,江云卿靠进后排座椅,指尖一根乌木小棍转得几乎生出残影,“连明天新闻标题我都替他们想好了:《惊!学术新星江云卿因左脚踏出校门遭神秘势力绑架实录》。”
驾驶座的年轻男人闻言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嘴角很轻地扬了一下。
副驾驶那位则半侧过身,语气客气又恭敬:“事出突然,江爷多包涵。”
“玩笑而已,别紧张。”
江云卿摆摆手,木棍在指间倏然停住,又反向缓缓转起来。
他姿态懒散,目光却清亮,“再去几次,你们那儿我怕是比自家客厅还熟。搁以前,我可还得费心思躲着走。”
副驾那位点头笑了笑,没接话。
江云卿侧过脸望向窗外。街景飞速倒退,逐渐陌生的道路方向让他眉梢微动。指尖转动的木棍悄然顿住。
“这回不去老地方了?”他问,声音里那点懒洋洋的调子收了些。
“不去。”副驾回答得简洁,“这次目的地是超象局。”
超自然现象管理局。简称超象局。
江云卿眼睫低垂了一瞬。
再抬眼时,眸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金芒,像深夜湖面骤闪的渔火,顷刻隐没于漆黑的瞳孔深处。
他轻轻“啧”了一声,那根乌木小棍被收进掌心,稳稳握住。
“看来这次……”他向后靠去,车窗外的光影明明灭灭掠过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是真碰上不得了的事了啊。”
叹息声很轻,落在车厢密闭的空气里。
窗外,城市的轮廓正被速度拉扯成模糊的色带,朝着城市边缘某个不为人知的方向,疾驰而去。
江云卿踏出大楼时,夜色已浓如泼墨。
持续十余小时的会议终于落幕,在三方势力的角力与妥协中,一份浸透着沉重代价的方案被艰难敲定。
他孤身站在门廊下,身后管理局大厅的冷白灯光将他拓成一道修长的剪影。
光从背后涌来,他的面孔却完全陷在阴影里,只有紧抿的唇线在明暗交界处绷成一道冰冷的弧。
那些画面挥之不去。
会议桌上摊开的照片——一张张年轻鲜活的笑脸,在阳光下肆意绽放。
下一帧,却是扭曲的肢体、空洞的眼神、非人的烙印。
笑容与惨状在他脑中反复叠印,每一次对比都像钝刀刮过神经。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空旷的街道,投向管理局对面那片居民区。
暖黄色的灯火在无数窗口后亮起,像是撒在黑夜绒布上的碎金。
炒菜的油烟气隐约飘来,孩童的嬉闹声隔着距离滤成模糊却温馨的背景音。
一扇窗里,人影晃动,围坐桌前;另一扇阳台,晾晒的衣物在晚风里轻轻摆动。
万家灯火,每一盏平稳的光晕背后,都意味着有人将狰狞隔绝在了寻常百姓的视界之外。
阖家团圆,每一次碰杯的轻响之下,都站着另一些不得不转身离开餐桌、走进黑夜的身影。这触手可及的、平淡到几乎令人忽视的“和谐”,从来不是世界的默认设置。
它是墙。是有人以血肉为砖,以孤独为浆,在深渊边缘一寸寸垒起的、单薄却执拗的墙。
江云卿垂下眼。
紧握的拳头,指节早已因过度用力而青白。
此刻,那力道一丝丝、缓慢地松懈下来。
不是释然,而是将翻涌的暴怒与刺骨的寒意,一寸寸压入肺腑,沉进骨髓,锻造成更冷硬、更确定的东西。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温暖的灯火之海,随即毫无犹豫地转身,迈步走入大楼侧面无光的巷道。
门口冷白的灯光在他离去的地面上,只吝啬地留下一小片朦胧的光区。
而在那光区边缘,明暗交界的尘埃里,一点猩红格外刺目。
那是一滴血。
从他紧攥的掌心悄然滴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一声未能出口的、沉重的誓言。
某日清晨,江云卿一反常态地开启了直播。
【咦?今天不是固定直播日啊?】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江老师居然突袭直播!】
【这次怎么没预告?有大事发生?】
【哥哥今天好帅!这背景好特别!】
【这是在哪儿?看着像在直升机上?】
镜头中,江云卿一身深色装束,外罩的黑风衣在机舱顶灯的映照下泛着冷冽光泽。
背景是狭窄的机舱内壁与舷窗外飞速流泻的、模糊成片的云层。
他略略扫了一眼眼前浮动的半透明光屏,目光在密集滚动的弹幕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抬手将其干脆地关闭。
“江柳,”他对着通讯器沉声吩咐,机舱内轰鸣的旋翼噪音让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冷峻,“控制信号流向,别让那些狗杂碎看见。”
“好。”通讯器那头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应答简洁利落,话音落下便切断了通讯。
尽管只有短短一瞬,那声音却像一滴冰水落入滚油,瞬间在虽不可见却依然沸腾的弹幕区炸开:
【这声音!不是5啊(嫩牛五斗方)!】
【啊啊啊这声音也太蛊了吧!】
【声控党阵亡!光听声音就知道绝对是个极品帅哥!】
【别问是谁,先磕为敬!这默契感绝了!】
江云卿没有再关注任何反馈。
他戴好降噪耳机,系紧安全带,目光投向舱外逐渐降低的地平线。
巨大的轰鸣声充斥着整个空间,窗外的气流剧烈扰动,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向后拂去,露出清晰而冷硬的眉眼。
在观众看不见的地方,在信号被精准过滤与导向的虚拟屏障之后,一场悄然无声、却注定波澜四起的行动,随着直升机划破天际,正式拉开了帷幕。
直升机轰鸣着降落在林间一片勉强清理出的空地。舱门打开,江云卿利落地跃下,旋翼卷起的强风将他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奇怪,明明对话里像是三个人,怎么镜头里只有驾驶员和云卿?】
【对啊,另一个声音的小哥哥呢?】
【不管了!哥哥这身衣服帅炸!舔屏!】
【等等……江柳?这名字好熟。】
【我想起来了!云卿第一次直播,就让江柳介入频道!】
江云卿步履沉稳地走入密林深处。
嶙峋的树根与横倒的枯木并未阻碍他的速度,他轻松一跃,跳过挡路的树干,仿佛在庭院散步。
“为防信息泄露,所有参与人员——当然,并非全部。”
他对着镜头解释了一句,声音在寂静的森林里格外清晰,“进行声音和面部覆盖处理,是惯例,也是对彼此的保护。”
【看来不是简单的盗墓直播……】
【盗墓?就他一个人?】
【楼上别小看人,云卿身手一看就不简单。】
【就这体型?一阵风能吹跑吧。】
【呵呵,你懂什么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吗?】
江云卿并未看到弹幕的纷争,或者说无心理会。
他步履如飞,常人开车需一整日的崎岖山路,他仅用了两个小时便已抵达目的地。
一座几乎被藤蔓苔藓完全吞噬的破旧木屋出现在视野尽头。
江云卿在屋前停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神识无声铺展,覆盖方圆百里,确认并无埋伏或异常。
他抬手,有节奏地敲击那扇仿佛一碰即碎的木门。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门从内拉开一道缝隙。
江云卿身影一闪,迅捷无声地没入门内的昏暗之中。
木屋内弥漫着腐朽与尘土的气息。
家具仅有两张吱呀作响的破椅,一张几乎被虫蛀空的歪斜木桌,一个外壳斑驳、辨不出原色的旧暖壶,以及两只崭新的玻璃杯,显得格格不入。
江云卿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神色平静地看着对面。
一个跛脚的男人佝偻着背,从暖壶里倒了杯水,浑浊的液体注入玻璃杯。他颤巍巍地将杯子推到江云卿面前。
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缓慢地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江云卿神色未变,只淡淡瞥了一眼面前的杯子,并未触碰。他冷声开口,直奔主题:“东西呢?”
男人粗哑的嗓音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东西当然在我这儿。我办事,你放心。”
他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就是不知道,疯子带来的筹码,够不够换我这份‘大礼’。”
同时,他将一直背在身后的背包取下,随手扔在桌上。
“嘭!”
一声闷响。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桌不堪重负,瞬间垮塌下去。
桌上的玻璃杯滚落在地,摔得粉碎,热水与玻璃碴四溅,在江云卿的裤腿上洇开一片深色水痕。
那老男人却对这变故恍若未觉。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背包拉链缝隙中透出的一抹诱人光泽。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拉开拉链——
一缕穿过森林缝隙的稀薄阳光,恰好照亮了背包内码放整齐的金砖。璀璨的金光刺入他眼中。
男人的呼吸陡然粗重,瞳孔放大,贪婪之色扭曲了整张脸,显得异常狰狞。
他哆嗦着掏出一块金砖,塞进嘴里狠狠一咬,看到清晰的牙印后,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疯子的信用,道上谁人不知?我这就给你拿……这就给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颤巍巍转身,背对江云卿,走向身后那面斑驳的墙壁,作势要蹲下取物。
就在他蹲下身形的刹那,那原本佝偻迟缓的姿态陡然一变!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他猛地转身,手中赫然已握着一把漆黑的手枪,枪口直指江云卿眉心!
然而,他的手指甚至还没来得及扣上扳机。
颈侧骤然一凉。
一股尖锐的刺痛与生命急速流失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眼中的狠厉与贪婪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惊愕与茫然,身体随即软软瘫倒在地,手枪“哐当”掉落。
早在男人转身蹲下的那一刻,江云卿已如鬼魅般从原地消失。
靴中匕首悄然滑入掌心,电光石火间,他已无声欺近对方身后。
寒光一闪,一切归于寂静。
江云卿垂眸,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地上迅速扩散的暗红,手腕轻振,甩落刃上一线血珠。
“总有人掂不清自己的斤两,分不清大小王。”江云卿冷眼看着地上迅速僵硬的尸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他从怀中掏出特制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作者4000➕
作者爱你们♥(。→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