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走后,我还在树底下坐着。太阳偏西了一点,石凳没那么烫了,风也凉了些。我从袖子里摸出最后一块芝麻酥,剥开油纸的时候发现它有点受潮,但还是香的。
我咬了一口慢慢嚼,周围人来人往,主台那边节目一个接一个,琴声、笑声、鼓掌声混在一起。我没再听,闭眼打了个盹。醒来时天还没黑,宴会还在继续,但我已经不想待了。
花凝玉回吧
小桃这就走?还没宣布散场呢。
花凝玉又没人规定非得留到最后。
我站起身拍了拍裙子
花凝玉再说了,我也没参加什么项目,不碍事。
小桃没法反驳,只好扶着我往外走。路过花家其他人时,几位姑母脸色难看,堂姐眼神躲闪,没人上来搭话。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丢了脸,惹了祸,回来还得挨训。
我不在乎,马车上小桃终于忍不住开口
小桃小姐,刚才的事……外面会怎么说啊?
我正剥核桃,闻言抬了抬头
花凝玉哪种说法?
小桃就是你当众拒绝三皇子赋诗那件事。
她声音压低了些
小桃大家都看着呢,你还写了‘不会’两个字……这会不会太……太直接了?
我把核桃仁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嚼着
花凝玉事实摆在那儿,我说谎更有问题。
小桃叹了口气
小桃可别人不这么想。听说已经有好几家府上的小姐在议论了,有的说你不识礼数,不懂进退;也有几个说……说你挺敢说的,不像我们整天装模作样。
花凝玉还有人夸我?
小桃有
小桃李侍郎家的三姑娘就说,她要是敢这么回话,早被她娘打死了。还说你活得真实。
我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回到院子,我换了身宽松的衣裳,坐到窗边的小榻上。窗外有棵老槐树,枝叶茂盛,挡了不少阳光。
我让小桃端来一盘点心,里面有枣泥酥、绿豆糕,还有一小碗冰镇酸梅汤。
我一边吃,一边听她讲外头传的话。
小桃兵部尚书家的大小姐说,花二姑娘此举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三皇子亲自点名是天大的恩典,怎能如此无礼?
小桃大理寺卿的夫人听了倒笑了,说年轻姑娘不必个个都走才女路线,能破案比会写诗有用多了。
小桃最离谱的是礼部周大人家的小姐,她说你根本不是不会作诗,是故意装傻,想引人注意,博出风头。
我听完,手里的绿豆糕刚吃完一半。
花凝玉所以现在我是傻的,还是精的?
小桃两种说法都有,争得厉害。有人说你是真性情,有人说是心机深。反正……你现在是京城贵女圈这几天最热的话题。
我喝了口酸梅汤,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舒服得差点哼出声。
花凝玉挺好。
花凝玉以前没人提我名字,现在至少大家知道花家还有个二姑娘。
小桃你还高兴上了?
花凝玉为什么不?
花凝玉被人议论总比被人忘了强。再说,我又没杀人放火,顶多就是没写诗。他们爱怎么编都行,横竖我不改。
她看着我,忽然摇头笑了,
小桃小姐你现在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从前你怕得罪人,哪怕心里不愿意,也会勉强自己去做。现在……你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我靠在软垫上,伸了个懒腰,
花凝玉也不是不怕,是觉得没必要怕。那些规矩、体面、面子,听着重要,其实都是别人定的标准。我不想按他们的活法过日子,那就干脆别装。
小桃没再说话,默默收走了空碗。
傍晚下了点小雨,空气变得清爽。雨停后我让人把躺椅搬到院子里,躺在上面看天。云一层层散开,露出淡青色的天空。月亮还没出来,星星先冒了几颗。
我手里捏着一块桂花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啃。
第二天早上,我去前厅请安,路上遇到几位亲戚。她们见了我,表情各异。有人避开视线,有人冷着脸,也有个别年轻些的妹妹冲我笑了笑。
没人主动提起赏花宴的事,但我知道她们都想问。
中午吃饭时,母亲把我叫去书房,她坐在案后神色平静
大娘子听说你在宴会上,当着众人面回绝了三皇子?
花凝玉嗯。
我站着,没辩解。
大娘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花凝玉意味着我没写诗。
花凝玉其他意思,是别人加的。
大娘子凝玉,你一向懂事,为何这次如此任性?三皇子给你机会露脸,你却拂了他的意。这不是小事。
花凝玉可我不想写诗。
花凝玉我会的东西不多,诗词不在其中。如果为了讨好谁硬凑几句,反而显得更失礼。不如坦白。
母亲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
大娘子你倒是说得坦然。可旁人不会这么看。他们会说花家教女无方,说你狂妄自大,说你不识抬举。
花凝玉那让他们说去。
花凝玉我能吃的饭不会少一口,能睡的觉也不会少一晚。他们说他们的,我过我的。
她没再劝。
我退出来时,听见她在里面低声对丫鬟说
大娘子这孩子……像是变了个人。
我笑了笑走了。下午我在屋里翻旧书,想找本轻松的打发时间。小桃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花凝玉谁寄来的?
小桃没有署名,是托人捎来的。
小桃说是昨儿个赏花宴上,一位小姐托人转交的。
我接过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写着几行字:
花二姐姐:昨日宴上所为,令人心折。
世人皆演,唯你独真。
我亦困于规矩牢笼,不敢言,不能动。
见你如见心中所愿。
愿君长此自在,莫为俗声所扰。
——某位不敢具名的小妹
我看完,轻轻折好信纸,放进抽屉里。
小桃在一旁问
小桃是谁写的?
花凝玉不知道。
花凝玉也不重要。
她点点头,转身要走。
花凝玉等等。
花凝玉以后要是还有这样的信,收下就行。不用声张,也别追问来源。
小桃是。
我重新躺回榻上,抓了把瓜子,一边嗑一边想,原来不止一个人觉得累。
不止一个人想逃,只是大多数人不敢说,而我刚好说了出来,于是他们把我当成异类,或者……当成出口。
晚上我吃了碗热腾腾的馄饨,加了辣椒油和香菜。吃饱后坐在灯下写今日账目——这是系统给的任务之一,每日记录开销可得一点积分,攒够能换新功能。
写着写着,小桃进来通报
小桃小姐,外头又传来消息。
花凝玉说吧。
小桃城南几位贵女聚会,席间谈起你。有人说你傲慢无礼,该罚;也有人说,你那一句‘不会’,比满场堆砌辞藻的诗都痛快。
我停下笔,吹了吹墨迹,然后笑着说了一句:
花凝玉看来明天的点心,得多备点芝麻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