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微微斜了,洒在书页上,映得纸张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
我轻轻翻过一页,指尖擦过粗糙的纸边。书中的书生新开的小店,在他精心准备的那天,天公不作美,下了雨。灶火却没因此熄灭。他说,答应了客人的事情,就得做到,哪怕天上下刀子,也不能失约。这样的执着让我心生欣赏。他是个踏实的人,而他的面馆,也渐渐成了街角一道独特的风景。
正看到书生打算在街角再开一家分店时,院墙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声音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刻意,却又藏不住那份八卦的热切。
是两个粗使婆子路过,脚步不紧不慢,话语却如连珠炮般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万能路人甲听说了没?大小姐又被邀去诗会,又不去!啧啧,真是奇怪了。
万能路人乙可不是嘛!听说柳家小姐亲自来请,脸都气黑了。这花家大小姐啊,现在成天窝在院子里头,活像个废人似的,老爷要是知道了,岂不是要被气死?
万能路人甲废人?我看是疯了吧!好好的才女不做,偏偏学人家装闲人,真是让人看不懂。
万能路人乙嘘——小声点!别让她听见了。
两人停顿片刻,似乎四下张望了一眼,随后又继续低声嘀咕。
万能路人甲怕什么?就算听见又能怎样?她还能冲出来骂人不成?府里谁不知道,花大小姐——摆烂了!
她们的声音渐行渐远,脚步声也逐渐消失在耳畔。我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在书页上,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耳边风。书生的小店越来越红火,连隔壁县的人都赶着车跑来尝一口他做的面。我觉得这实在比那种所谓的诗会有趣多了。
这时,小桃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茶壶。她看见我坐在院中看书,抿了抿嘴,像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小桃外面都在议论你呢。
她蹲下身,将茶水斟进碗里,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手边。茶香袅袅升起,混着微风,飘散在空气中。
花凝玉说什么?
小桃说你连簪子被偷都不追究,真是软性子,连半点脾气都没有。
我端起茶碗,试了一口,微微皱眉——茶水还有些烫。我把碗放下,轻轻吹了两下。
花凝玉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是手不能动脚不能走,非要跟人抢一支簪子才显得有骨气。
小桃听得一愣,随后蹲下来,压低嗓音,语气里透着几分急切。
小桃可她们说得真难听啊!说你是被花语柔欺负惯了,现在连反抗的勇气都没了。
我闻言,不由得笑了两声,语气却没什么起伏。
花凝玉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冲上去跟她打一架?还是在院子里追着她满地跑?
小桃连忙摇头,脸上浮现出几丝懊恼。
小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替你不值。你以前多厉害啊,怎么现在变得……
花凝玉以前厉害有用吗?
我打断了她的话,声音轻缓,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花凝玉写诗写得好,父亲一句‘德行有亏’就能把所有努力抹杀;管家管得妥当,大娘子却说我越矩,争来争去,最后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小桃沉默了下来,低头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她的手指微微用力,像是想把心中的不安全都揉进那块布里。
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书页的边缘。那书页已经被翻过无数次,棱角早已磨得毛糙不堪。
花凝玉我现在这样就挺好。太阳晒着,风吹着,书看着,饭吃着。谁爱争谁争去,我不想再当那个累死也换不来一句好话的傻子了。
小桃听了这话,缓缓站起身,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她轻轻叹了口气,抱起空碗转身回屋去了。
我靠回椅背,闭上眼。风带着暖意拂过脸庞,眼皮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热。远处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鸟鸣,像是点缀在寂静中的音符。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我睁开眼,小桃已经又出来了,手里攥着一块帕子,神色有些焦急地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花凝玉怎么又出来了?
小桃刚才厨房那边几个丫鬟也在议论你,说你偷玉簪的事情,还说你胆小怕事。
她拧了拧帕子,动作很慢,像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理清思绪。
花凝玉哦。
我平淡地应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波澜。
小桃你还“哦”?这事传得可快了。有人说你是故意示弱博同情,还有人说你心里有鬼,怕搜出别的赃物。
我睁大了眼睛,语气里透着几分不可思议。
花凝玉我偷东西?我偷什么?偷她的胭脂水粉?
小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但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不该笑,赶紧捂住嘴。
小桃别笑!她们说得可认真了,像是你真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我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
花凝玉她们爱信什么就信什么吧,我又没拦着她们的嘴。
小桃可这样下去,你的名声怎么办?
花凝玉名声能当饭吃?
我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
花凝玉上辈子我争的是个好名声,结果呢?被人一句话定了罪。今生我不争了,她们反倒说我疯了。你说,这不是挺可笑的?
小桃愣住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她低着头,目光落在地面,像是陷入深思。
我抬起头,看向天空,云朵缓缓移动,像是一幅静止的画卷忽然有了生机。
花凝玉其实我知道,她们并不是真的恨我。只是觉得我不一样了,不按常理出牌,所以害怕。
花凝玉一个人天天争啊抢啊,突然不再争了,别人反而会觉得有问题。
小桃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她低声问道:
小桃那你就不在乎了吗?
花凝玉在乎什么?在乎她们怎么看你?
我笑了笑,语气平和却透着几分决绝。
花凝玉我连生死都经历过一回了,还在乎几个丫鬟的闲言碎语?
小桃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压低声音,像是不愿让第三个人听见。
小桃可大娘子那边,听说已经知道了。
花凝玉知道什么?
小桃知道府里都在议论你,说你失心疯,连嫡庶都不分了,任由花语柔拿走东西。
我冷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讽刺和无奈。
花凝玉她关心这个?她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了?上个月我病了三天,她可曾来看过一眼?现在听说我‘丢脸’了,倒是着急起来了?
小桃低下头,不敢接话。
我摆了摆手,语气淡然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花凝玉让她急去吧。如果她真想管,早就管了。现在不过是因为怕我连累了她的面子罢了。
正说着,一阵风刮过,书页哗啦翻动了几页。我伸手按住书,发现刚好翻到了结尾。书生攒够了钱,在城里最热闹的街上买了铺子,挂上了“阳春面馆”的招牌。铺子门前人流不息,他也娶了老板娘的女儿,过上了安稳又踏实的生活。
我合上书,拍了拍封面,嘴角微微上扬。
花凝玉这才是人生。
小桃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和复杂。
小桃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花凝玉生气?
我挑了挑眉,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天气。
花凝玉我为什么要生气?她们说我摆烂,我就摆烂了,怎么,还不许我躺平?
小桃可……
花凝玉没有什么可不可。
我站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腰,动作慢悠悠的,像是彻底放下了所有的负担。
花凝玉我活着又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她们爱说就说,说到天荒地老,我也还是我。
小桃跟着站起来,眼神依然复杂。
小桃那你以后都这样?
花凝玉对。
我点了点头,语气坚决得没有半分退路。
花凝玉晒太阳,看书,吃饭,睡觉。谁来找麻烦,我就当没听见。谁来拉我上台,我就往下一蹲。我这条咸鱼,游得挺自在,不打算上岸了。
小桃看着我,眼神中既有心疼,又有某种释然。我拍拍她的肩膀,语气轻松了些。
花凝玉走吧,回屋。这太阳晒久了,头晕。
刚走到门口,又听见外面传来低声议论的声音。是一个洒扫的丫鬟蹲在角落里洗抹布,另一个则拿着布擦拭,头也不抬地说着闲话。
万能路人甲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傻了?
万能路人乙谁知道呢。我看她是装的,说不定是想引起谁注意吧。
万能路人甲引起谁注意?老爷?祖母?还是哪家公子?
万能路人乙嘿嘿,说不定是在等哪个痴情少爷来救她呢。
万能路人甲救她?她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让人救?
我停下脚步,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花凝玉不用忍。她们说的又不是我。
小桃怎么不是你?
花凝玉我说的是‘花大小姐’,她们说的是‘那个疯子’‘那个废人’。
我笑了笑,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花凝玉名字一样,人不一样。我早不是嘴里那个争强好胜的大小姐了。
小桃怔住了,目光里带着几分震惊和不解。我松开了手,语气轻松得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
花凝玉走吧,进屋。
她默默跟在我身后,一路无话。
进了房,我坐在窗边的榻上,窗外树影摇曳,斑驳的阳光洒在地上,像是跳动的光影。小桃给我倒了杯凉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小桃大娘子要是真找你谈话……你怎么办?
我喝了一口茶,微微眯起眼睛。
花凝玉谈什么?谈我不去诗会?谈我不当才女改当闲人?
小桃点点头,显然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
我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花凝玉我就说,我不想累了。
小桃看着我,忽然笑了出来,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和无奈。
小桃你真是……谁都拿你没办法。
我靠在墙上,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蓝得干净,像是一片没有杂质的绸缎。前世的我拼死拼活,只为争一口气回应那些轻视,可结果呢?最终连命都丢了。这一世,我再也不想那样活了。
你们要说我是废人,那就废人吧;要说我是疯子,那就疯子吧。
我坐在我的院子里,晒我的太阳,看我的书,吃我的饭。任凭流言如何喧嚣,也无法吹进我的心门。
小桃收拾完东西,轻手轻脚地走出去。门关上的刹那,我躺在了榻上,眼皮沉沉的,像是被白日里的阳光晒得倦乏不已。
迷迷糊糊间,耳边又传来一阵低语声。
万能路人甲真的假的?大小姐连丫鬟骂她都不吭声?
万能路人乙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的,就跟没听见一样。
万能路人甲她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了?
万能路人乙谁知道呢……反正全府都知道了,花大小姐——摆烂了。
我闭着眼,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无声地笑。
摆烂就摆烂吧,至少比累死强。
风轻轻钻进窗缝,吹动桌上的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阳光落在肩头,暖得让人昏昏欲睡。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了,世界变得安静。我快要睡着的时候,脑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极轻的滴答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