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夏日短暂得像一场错觉，暑气还未真正蒸腾起来，便被雪山吹来的风滤去了燥热，只余下恰到好处的暖融。芷兰苑的药圃比往年更加繁茂，各色灵植郁郁葱葱，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
苏芷兮挽着袖子，正小心翼翼地给一株罕见的冰魄兰分株，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长意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面前摊着几卷边境舆图，目光却并未落在其上，而是凝在苏芷兮专注的侧脸上。阳光透过藤蔓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连她鼻尖那一点微小的汗珠都显得格外生动。
他放下舆图，起身走过去，极其自然地拿起一旁的蒲扇，站在她身侧，为她轻轻扇风。
苏芷兮讶然抬头，对上他平静无波的蓝眸，不由莞尔：“我不热。”
“有汗。”他言简意赅，扇子却没停，动作略显生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苏芷兮心里甜丝丝的，不再拒绝，低头继续手上的活计，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自她伤愈后，他这些笨拙又固执的体贴举动越来越多，像是在一点点补回过去缺失的所有照顾。
微风拂过，带来清凉，也带来她发间淡淡的药草清香。长意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灵巧地侍弄泥土和植株，忽然开口：“过几日，是你的生辰。”
苏芷兮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她从未对他提起过这个。流离辗转的那些年，她自己都快忘了具体时日。
“你怎么……”
“空明查的。”他坦然承认，仿佛派人去细查她的过去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想如何过？”
苏芷兮心中一暖，摇了摇头：“不用麻烦的，平常样子就好。”她早已过了期盼热闹生辰的年纪，能得如今这般安宁相守，已是上天最好的恩赐。
长意却蹙了眉，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要过的。”他语气笃定，像是在下达一项重要军令。
苏芷兮哭笑不得，心里却因为他这份近乎霸道的重视而软成一滩春水。“那……就我们两人，简单吃碗面便好。”
长意沉吟片刻，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简单”的方案，但蓝眸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盘算。
生辰那日清晨，苏芷兮醒来时，身侧已空。她并不意外，长意总是黎明即起，处理公务。
她梳洗完毕，推开房门，却讶然发现小院的石桌上，并非往常的清粥小菜，而是放着一只小巧的白玉酒壶和两个同色的酒杯。酒壶旁，还有一小碟精致的、捏成梅花形状的糕点。
长意站在桌旁，依旧是那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见她出来，目光便落在她身上。
“这是？”苏芷兮走上前，疑惑地看着那壶酒。北境苦寒，人们好饮烈酒驱寒，但她知他并不嗜酒，也从未在清晨便备酒。
长意执起酒壶，亲自斟满一杯，递给她。清冽透明的酒液在白玉杯中微微晃动，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融合了青梅酸涩与冰雪清冷的香气，并不浓烈，反而格外沁人心脾。
“尝尝。”他看着她，眼神里含着一丝罕见的期待。
苏芷兮接过酒杯，依言轻抿了一口。酒液冰凉，入口微酸，继而回甘，一股纯净的灵气伴随着清冽口感滑入喉中，仿佛将北境雪山最纯净的一捧雪和初夏最早成熟的一颗青梅融在了一起，奇妙无比。
“这是……？”她眼睛亮了起来，这酒口感独特，她从未尝过。
“青梅酿雪。”长意自己也执起一杯，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取初夏第一批青梅，辅以冬日埋于雪线之下最深处的陈雪，佐以几味灵药，酿了三月。”
苏芷兮怔住了。初夏的青梅，冬日的陈雪……那需要极其精妙的灵力控制才能保存和融合。酿了三月……那岂不是在她伤愈后不久，他便开始准备了？
她想象着他这样一个执掌北境、杀伐决断的尊主，在繁忙公务之余，小心翼翼地收集雪水、挑选青梅、控制火候……只为给她酿一壶生辰酒。
心口像是被什么温暖而饱满的东西塞满了，涨得发酸，又甜得让她想落泪。
“你……你自己酿的？”她声音微颤。
“嗯。”长意应了一声，移开目光，耳根处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语气却依旧强行保持着平静，“不知味道如何。”
苏芷兮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冰凉爽冽的滋味直沁心脾，她却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她放下酒杯，上前一步，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
“很好喝，”她的声音闷在他衣襟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哽咽，“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酒。”
长意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手臂环住她，轻轻落在她背上。他低下头，下颌蹭了蹭她的发顶，低声道：“喜欢便好。”
两人相拥片刻，苏芷兮才从他怀里抬起头，眼角还带着湿意，却笑得无比开心。她拉着他坐下，拿起酒壶为他斟酒，又捏起一块梅花糕递到他唇边。
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小院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偶尔的鸟鸣。他们并未多言，只是偶尔对饮一杯，分享一块点心，目光交汇时，便能看到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和笑意。
简单，却圆满。
一壶酒饮尽，苏芷兮脸上已染上淡淡的绯红，眼神也愈发清亮柔软。她拉着长意的手，轻声问：“那雪……你是何时去取的？危险吗？”
“不危险。”长意避重就轻，反手握紧她的手指，“日后每年都酿。”
每年。这是一个承诺。承诺的不仅仅是一壶酒，而是往后岁岁年年的相伴与心意。
苏芷兮望着他，笑得眉眼弯弯：“那说定了。明年，我同你一起去取雪。”
长意凝视着她如花的笑靥，冰蓝色的眼眸中融化着深沉的温柔。他俯身，在她沾着些许酒渍的唇上轻轻印下一吻，尝到了青梅的微酸和雪的清甜，还有独属于她的、温暖的药草香气。
“好。”他低声应允。
清风拂过，吹动药圃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约定作证。
青梅酿酒，新雪烹茶。世间至味，不过如此。而比酒更醇，比雪更净的，是携手共酿的、漫长余生。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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