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春天来得迟，却终究还是到了。积雪消融，露出深褐色的土地，顽强的新绿在石缝间探出头，连吹过营地的风都少了几分凛冽，多了些湿润的暖意。
芷兰苑内药香弥漫，却不再是因着伤病，而是苏芷兮新试的药茶方子。她坐在小院的石桌旁，专注地记录着药材的配比，阳光洒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长意坐在她对面的矮榻上，面前摊着几卷军报，目光却并未落在其上，而是凝在苏芷兮低垂的侧脸上。他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榻沿，冰蓝色的眼眸中是一片罕见的宁和。这样的午后静谧时光，于他而言，曾是奢侈，如今却成了常态。
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快却带着一丝不同于往日的踌躇。
苏芷兮抬起头，正看到阿纪一袭红裳，站在院门口，阳光勾勒出她明媚而略带复杂的笑容。她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阿纪笑着开口，目光在院内并肩而坐的两人身上扫过，尤其在长意那明显松弛的姿态上停留了一瞬，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感慨。
苏芷兮连忙起身相迎：“阿纪姑娘。”她对这个洒脱飒爽的女子始终心存好感，亦知她在长意心中的分量非同一般，此刻见她前来，心下不免有些微妙的紧张。
长意也抬起眸，神色平静无波，只微微颔首：“有事？”
阿纪走进来，将食盒放在石桌上，自顾自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却并非北境风格的糕点。“路过南边城镇，顺手买的，想着你们或许会喜欢。”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寻常串门。
苏芷兮道了谢，为她斟上一杯刚沏好的药茶。茶汤清澈，散发着奇异的暖香。
阿纪接过，尝了一口，眼睛微亮：“好特别的茶。”她看向苏芷兮，笑容真诚了许多，“早就听说苏姑娘医术药理精湛，今日一尝，果然名不虚传。”
“阿纪姑娘过奖了。”苏芷兮微笑回应。
阿纪放下茶盏，目光转向长意，语气随意却带着一丝认真：“我明日便走了。”
长意敲击榻沿的手指顿住，抬眼看她：“去何处？”
“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阿纪扬眉一笑，依旧是那副洒脱不羁的模样，“北境虽好，到底不是我的归处。总困在这里，某个人怕是也要嫌我碍眼了。”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长意一眼，又笑盈盈地看向苏芷兮。
苏芷兮脸颊微热，下意识地想开口解释。
长意却已先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并无冷意：“保重。”
简单的两个字，却已包含了一切。没有挽留，没有遗憾，只有一份对故人前路的祝愿和放手。他与她之间，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沉重的羁绊，终究在时光和各自的选择中，化为了这般平静的告别。
阿纪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不再因她而起波澜的冰海，看着他身侧那个眉眼温柔、却能让他周身寒意消融的女子，心中最后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也终于释然。
她笑了起来，真心实意地：“你也是，长意。别再总绷着张脸，小心吓坏了人家苏姑娘。”她转而看向苏芷兮，眼神明亮而坦诚，“苏姑娘，这家伙脾气臭，性子冷，嘴又笨，往后……怕是还要你多费心包容了。”
这话说得如同托付，带着毫不掩饰的祝福。
苏芷兮望着阿纪清澈坦荡的眼眸，心中那点微妙的紧张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认可的暖意。她郑重地点点头：“我会的。”
阿纪笑容更盛，站起身：“好啦，东西送到，话也说完，我就不打扰你们这……嗯……岁月静好了。”她冲两人摆摆手，转身欲走，红衣在春日阳光下划出一道潇洒的弧线。
“阿纪。”长意忽然出声。
阿纪脚步一顿，回头。
长意沉默片刻，道：“若有难处，传信回来。”
阿纪怔了一下，随即眼底漫上真切的笑意，她用力一点头：“知道啦！走了！”这次再无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院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微风拂过新叶的沙沙声。
苏芷兮望着阿纪离去的方向，心中感慨万千。那个如同烈焰般明艳、曾照亮长意晦暗过往的女子，就这样潇洒地转身，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没有怨怼，没有纠缠，只有一份豁达的祝福和释然。
她感到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指尖微凉，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她回过头，对上长意凝视她的目光。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平静无波，再无因故人离去而起的丝毫涟漪。只有她的倒影，清晰而完整地盛满其中。
“她走了。”苏芷兮轻声道。
“嗯。”长意应了一声，握紧了她的手，“过去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若千钧。意味着那段沉重而复杂的过往，终于彻底尘埃落定，封存于岁月之中。他的未来，不再有故梦的阴影，只有眼前触手可及的温暖。
苏芷兮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逐渐与她同步的温度。她不再去追问那些她未曾参与的过去，也不再有任何不安与比较。
阿纪是惊心动魄的传奇，是刻骨铭心的故章。
而她，是他细水长流的当下，是冰雪消融后，皈依的安宁与寻常。
阳光正好，暖暖地笼罩着相携而坐的两人。石桌上，阿纪送来的糕点散发着甜香，与她沏的药茶气息交织在一起，竟奇异地融洽。
故人已寻新途，而行于归处者，心亦安。
长意拿起一块糕点，自然递到苏芷兮唇边。
苏芷兮微微一愣，随即眉眼弯起，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一直甜到了心底。
他看着她餍足的模样，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春光旖旎，岁月静好，不过如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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