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将至,宫中依例设宴。
此番宴请规模不大,仅限于宗室近臣及家眷,气氛较往日更为轻松。苏怀瑾本欲推辞,奈何萧元漪道陛下特意问起她,只得悉心装扮,随程家入宫。
马车行至宫门,恰遇凌不疑骑马而至。他今日未着戎装,一身玄色常服衬得身姿越发挺拔,见程家车驾,便勒马停驻,上前与程始见礼。
目光掠过苏怀瑾时,微微一顿。她今日穿着浅碧色绣银梅袄裙,外罩月白斗篷,发间簪着那支木兰玉簪,清丽中透着娴雅。
“凌将军。”苏怀瑾垂眸行礼,耳根微微发热。自那日雨中分别,这是他们首次相见。
凌不疑颔首回礼,语气如常:“表姑娘。”目光却在她发间玉簪上停留一瞬。
程始笑道:“子晟也是刚到?一同进去吧。”
一行人入了宫苑,被内侍引至暖阁等候。阁中已到了不少皇亲贵戚,见凌不疑与程家同来,皆露出探究神色。
尤其是看到凌不疑虽面色冷淡,却不时与苏怀瑾低语一二,更是坐实了近日传闻。
不多时,帝后驾到,众人行礼如仪。文帝心情颇佳,目光扫过席间,在凌不疑与苏怀瑾身上停了停,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宴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文帝忽道:“今日小宴,不必拘礼。朕听闻近日都城中流传一桩美谈,可是与子晟有关?”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凌不疑起身行礼:“臣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文帝哈哈大笑,指着他对皇后道:“瞧瞧,还跟朕装糊涂!”又对众人道,“朕可是听说,咱们的冷面将军终于动了凡心,对程家表姑娘格外关照啊!”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陛下竟当着众人面直接挑明此事!
苏怀瑾脸颊顿时烧红,垂首不敢抬眼。凌不疑却神色不变,只道:“陛下说笑了。苏娘子于臣有照料之恩,臣略尽心意,乃知恩图报而已。”
“好一个知恩图报!”文帝抚掌,眼中闪着促狭的光,“朕还听说你赠衣赠伞,关怀备至。这般‘报恩’,倒是少见。”
席间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越妃在一旁抿嘴笑道:“陛下就别打趣子晟了,瞧把苏娘子羞的。”
皇后也温声道:“苏娘子端庄娴淑,通晓医理,是个好孩子。子晟若真有此心,也是一桩美事。”
凌不疑不再辩解,只道:“臣惶恐。”
文帝见他这般,笑意更深:“好了,朕也不为难你。只是子晟啊,你年岁不小了,终身大事也该考量了。若真有中意之人,朕为你做主!”
这话已是明示。席间众人交换眼神,心中皆有了计较——陛下这是乐见其成,甚至要推波助澜了。
苏怀瑾心如擂鼓,指尖微微发颤。她从未想过与凌不疑之事会被陛下当着众人面提起,更没想到陛下竟是这般态度。
接下来的宴席,她食不知味,总觉得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羡慕的、嫉妒的...如芒在背。
凌不疑倒是泰然自若,依旧从容应对,只是偶尔看向她时,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安抚。
宴席将散时,文帝忽然道:“年节将至,宫中诸事繁杂。子晟,你既伤势已愈,便帮着打理些事务可好?”
凌不疑起身:“臣遵旨。”
文帝又似想起什么,对苏怀瑾道:“朕听闻苏娘子通晓文书账目?正好,今年年节赏赐清单繁杂,皇后这边缺个细心人核对。不如你就协助子晟一同处理,如何?”
苏怀瑾一怔,下意识看向凌不疑。见他微微颔首,只得起身应道:“怀瑾遵旨。”
文帝满意一笑:“甚好!你二人细心,必能办妥此事。”
回程路上,马车内异常安静。程始与萧元漪交换眼神,皆是心照不宣。
终于,萧元漪轻叹一声:“陛下此举,分明是有意撮合。”
程始点头:“陛下待子晟如子侄,自是关心他的终身大事。怀瑾品貌出众,陛下满意也是自然。”
苏怀瑾垂眸不语,心中乱成一团。
程少商却笑道:“这是好事呀!陛下金口玉言,谁还敢说闲话?妹妹与子晟兄长正好多些相处机会!”
“少商!”萧元漪轻斥,“此事关乎怀瑾名节,不可儿戏。”她转向苏怀瑾,温声道,“怀瑾,你心中如何想?若是不愿,姑母便寻个理由替你推了这差事。”
苏怀瑾沉默良久,轻声道:“陛下旨意,岂能违抗?况且...怀瑾确实无事,能为宫中尽绵薄之力,也是荣幸。”
她没有直接回答心意,但言语间已透露出应允之意。
萧元漪了然一笑:“既如此,便好好做。子晟是个值得托付的,你二人若真有缘,程家定会为你做主。”
回到程府,苏怀瑾心绪仍难平静。她独坐窗前,望着院中积雪,回想今日种种。陛下那般明确的态度,凌不疑那般淡然的应对,还有自己心中那丝隐秘的欢喜...
一切来得太快,让她不知所措。
三日后,宫中传来消息,命她次日入宫,与凌不疑一同核对赏赐清单。
清晨,苏怀瑾细心打扮,既不过分隆重,也不失礼数。到达指定偏殿时,凌不疑已在等候。
他今日穿着墨绿官服,更显威严。见苏怀瑾到来,起身相迎:“表姑娘来了。”
“让将军久等了。”苏怀瑾行礼。
“我也刚到。”凌不疑引她入内,“赏赐清单在此,有劳表姑娘协助核对。”
殿内炭火温暖,茶香袅袅。二人相对而坐,开始处理公务。凌不疑负责查验赏赐物品,苏怀瑾则核对名录数量。
起初气氛略显拘谨,但很快,二人都沉浸在工作中。凌不疑发现苏怀瑾不仅心细如发,对数字极其敏感,更能提出些精简流程的建议,不由暗暗赞赏。
苏怀瑾也发觉凌不疑处事果决,对各类赏赐的价值、寓意了如指掌,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一项似乎有误。”苏怀瑾指着一处名录,“锦缎五十匹,但入库记录是五十五匹。”
凌不疑接过核对,点头:“确是笔误,表姑娘心细。”他提笔更正,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两人俱是一顿,四目相对间,有什么在悄悄流动。
午时,内侍送来午膳。四菜一汤,简单却精致。
“陛下吩咐,让二位在此用膳,不必来回奔波。”内侍笑道。
用膳时,凌不疑忽然道:“表姑娘可还习惯宫中事务?”
苏怀瑾轻声道:“有将军指引,并不难适应。”
凌不疑沉默片刻,忽然道:“那日陛下之言...表姑娘不必过于挂怀。陛下素爱说笑,并无他意。”
苏怀瑾抬眸看他,见他虽面色如常,耳根却微微泛红,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勇气,轻声道:“若...若非说笑呢?”
凌不疑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深深看她一眼:“表姑娘何意?”
苏怀瑾垂下眼帘,声音几不可闻:“怀瑾只是觉得...陛下似乎并非全然说笑。”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炭火噼啪作响。
良久,凌不疑低声道:“陛下确有此意。但...”他凝视着她,“凌某不愿强人所难。”
这话说得含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陛下确想撮合,但他尊重她的意愿。
苏怀瑾心跳如鼓,指尖微微发颤。她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道:“将军...可曾听过木兰花语?”
凌不疑微怔:“愿闻其详。”
“木兰花,”苏怀瑾声音轻柔,“象征着高尚的灵魂和...永恒的承诺。”
她的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佩着一个香囊,正是她当日所赠。而他赠她的木兰玉簪,正簪在她发间。
凌不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极浅却真实的笑意:“原来如此。”
这一刻,无需再多言语。两颗心在炭火的暖意中渐渐靠近,那些试探与犹豫,都在彼此眼中找到了答案。
窗外忽又飘起细雪,纷纷扬扬,如同散落的琼花。
而殿内,春意悄然而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