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3:05,京城】
雨后的高架像一条被洗亮的黑色丝带,路灯的倒影被车轮碾碎又复原。
保姆车匀速滑行,车内隔音好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美利坚陷在真皮座椅里,毯子拉到下巴,只露几缕不听话的金棕卷发。
他睡得并不踏实,睫毛时不时颤一下,像被光线惊扰的蝶。
瓷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背脊挺直,左手搭在吉他包上,右手虚握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反复几次,终究没划开。
最后一条未读微信停在半小时前,发信人:中华。
> 【中华】:接到人了?
【瓷】:嗯。
【中华】:妈让你明晚回家吃饭,说“把小朋友带上”。
【瓷】:我问问他行程。
“小朋友”三个字,瓷盯着看了很久。
二十七岁的顶流,在舞台上光芒万丈,在他这儿却仍是当年那个抱着滑板撞进他教室门的小混血。
“……嗯……”
美利坚忽然皱眉,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
瓷下意识伸手,在距离对方额头两厘米处停住,最终只是替他把毯子边角掖好。
动作再轻,还是把人弄醒了。
美利坚半眯着眼,声音带着长途飞行后的沙哑:“到……哪儿了?”
“永夜公园。再十分钟。”
瓷回答得低而短,像怕惊扰夜色。
“唔……”
美利坚却猛地坐直,毯子滑到腰际,双眼睁得滚圆,“我行李!许棠还在后面那辆商务车——”
“小张已经联系她,直接送酒店。”
“酒、酒店?”
舌头打结,中文彻底卷成麻花。
瓷侧头看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你想住哪儿?”
“我……”
美利坚把差点脱口而出的“你家”两个字嚼碎咽下去,改为乖巧无比的官方回答,“公司安排了长住套房,在……暗夜。”
“嗯。”
瓷点头,没再追问,只是对司机道,“先回清悦湾。”
清悦湾——瓷的私人公寓,京城顶层复式,密码锁三年没换。
美利坚耳尖“唰”地红了。
他当然知道清悦湾,十七岁那年的暑假,他曾在那里写过人生第一首Demo,还顺手把瓷的冰箱洗劫一空。
“不方便吧……”
他抠着安全带边缘,小声嘟囔,“被拍到又会乱写。”
“地库直达电梯,私密性你清楚。”
瓷顿了顿,补上一句,“明早我送你去酒店,不会有人看见。”
一句“不会有人看见”,把美利坚所有推拒堵死在喉咙。
他低头把口罩重新戴好,掩住失控上扬的嘴角。
……
【清悦湾 B9 地库,03:18】
电梯上升,金属壁映出两个影子:
一个双手插兜站得笔直,一个把吉他包抱在胸前像抱救生圈。
数字跳到 60,梯门“叮”一声滑开。
入户灯自动亮起,暖白色光线铺满走廊。
美利坚踏进去,鼻尖瞬间被熟悉的味道包围——
白檀 + 新书纸 + 若有若无的橙花,混成他记忆里的“安全屋”标签。
玄关处,那双一次性拖鞋竟然还在:
深蓝色,鞋面绣着小小一颗星星,是他当年在某宝三块钱秒杀的。
“你还留着……”
“习惯了。”
瓷弯腰替他拿出拖鞋,指尖碰到他脚踝,像烫了一下。
客厅一整面落地窗,雨洗过的城市霓虹在脚下铺开。
美利坚把吉他靠墙放好,假装参观实则偷偷环顾:
沙发换成的深墨绿丝绒,地毯是浅灰,茶几上摊着一本《中国电影发展史》,书签露出半截蓝丝带。
除此之外,和五年前一模一样,连那只裂痕在右耳的陶瓷猫都没被扔掉。
“猫还在这儿。”
他指了指电视柜,故作轻松,“我以为你早扔了。”
“修过。”
瓷走过去,把猫转了个角度,裂痕正好被隐藏,“高岭土烧的,扔了可惜。”
一句话,双关得明目张胆。
美利坚心脏失速,赶紧转身拉开冰箱,企图降火——
冷藏室第一层,整整齐齐码着六罐葡萄味气泡水,英文包装,进口超市才有。
他爱吃的、只有他知道的小众口味。
“……你准备的?”声音发飘。
“上次超市促销。”
瓷面不改色,拿过其中一罐,扣环“啪”一声打开,递给他,“解酒。”
美利坚想说“我根本没醉”,却在触到冰凉罐壁时怂了。
他接过,小口抿,甜中带酸的气泡在舌尖炸裂,像一场无声的烟火。
……
十分钟后,客房门被推开。
床品是新换的燕麦色纯棉,床头多了一盏月球灯,光线柔和。
“浴室有新的洗漱包,睡衣……可能大,凑合穿。”
瓷站在门口,没进去,影子被走廊灯拉得很长。
“谢谢。”
美利坚抱着睡衣,鼻尖埋进去,是熟悉的檀香味——
和瓷身上一样,却多了点阳光晒过的暖。
“晚安。”
瓷转身欲走。
“等等——”
美利坚喊住他,声音发紧,“下个月十号,演唱会……你那天真有档期?”
“有。”
瓷没回头,只微微侧首,“我答应你,就不会缺席。”
走廊灯熄灭,房门轻轻阖上。
黑暗里,美利坚背抵门板,滑坐地毯,一口气灌完剩下的气泡水。
铝罐被捏扁,发出清脆“咔哒”。
他抬手捂住眼睛,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
比气泡还轻,却烫得惊人。
……
【同一时刻,一层书房】
瓷没开灯,只拉开窗帘。
窗外,最后一滴雨从檐角坠落,砸在窗台,溅成五瓣。
他掏出那张被偷偷塞进口袋的演唱会门票。
内场第一排,1号位,票面背后用圆珠笔写着一行小字:
> 【To 瓷:
这是我为你留的专属坐标。
——美利坚】
笔尖在最后一点用力过猛,纸面被戳出一个小洞。
像心脏某处,被无意戳破却又甘之如饴的缺口。
瓷指腹摩挲那行字,良久,把门票放进书桌抽屉——
那里躺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高中文艺汇演,少年美利坚踩着滑板,张开双臂冲向他;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一整个夏天。
抽屉合拢,发出极轻的“咔”。
窗外,天幕尽头泛起第一抹蟹壳青。
夜将散尽,而某些藏在夜色的因素,终于找到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