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暗线

俞济川指尖的烟燃到尽头，烫得指腹发麻才被他漫不经心地按在会议室的玻璃烟灰缸里，留下一圈焦黑的印子。他抬眼看向对面的程涂邂，声音没半点温度：“程干部，我丢了人性。”

程涂邂低头翻阅着手中的中东能源谈判文件，手中钢笔微微一顿，墨迹在纸面上悄然洇开，化作一团模糊的浅灰。他是个地道的北京人，言谈间总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沉稳气韵，仿佛每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他缓缓抬起头，眼尾隐约的细纹中透出几分内敛的谨慎，嗓音低沉却清晰：“参赞，您该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锋芒。”

窗外，布鲁塞尔的暮色悄然笼罩，使馆办公室的百叶窗并未完全闭合，漏进的微光将两人的影子切割得支离破碎。俞济川忽然扬起嘴角，那抹笑意却带着一丝扭曲的冷意——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七岁那年的大阪巷口，那段被同学摁在泥泞中、辱骂为“混血野种”的记忆。母亲的和服被撕扯得残破不堪，而父亲只是蜷缩在墙角，烟雾缭绕中默然不语。从那一刻起，他便明白，人性是最脆弱且无用的东西，还不如换成外交官笔挺的西装，既能掩盖伤痕，又能抵御无形的利刃。

“保护色？”俞济川伸手敲了敲文件上“利益交换”那栏，指甲泛着青白，“上次为了拿到石油份额，我看着那户伊拉克平民被叛军拖走，没动一下。程干部，你说这算保护色，还是算没人性？”

程涂邂没接话，只是把文件往他那边推了推，指尖在“人道主义援助”的条款上停了停。他想起十二岁那年，警察撞开家门时，父母已经倒在吸毒用的针管旁，茶几上还放着没吃完的炸酱面。从那天起他就学会了谨慎，每一步都算得精准，就像现在，既不能让俞济川的狠辣毁了谈判，也不能让自己的原则绊住脚。

“参赞，”程涂邂终于打破沉默，嗓音低沉得如同窗外掠过的晚风，“我们是外交官，不是圣人。表面的保护色，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戏码；至于内里如何，自己明白便足矣。”他稍作停顿，眉梢微扬，语气添了几分郑重，“明天与沙特代表会面时，那副‘冷面无情’的模样还是收起来吧。他们这些人，吃的是软话，而非硬招。”

俞济川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重得像在试探：“还是程干部懂我。”指尖触到程涂邂西装下的肩胛骨，硬得像块石头——原来两个人都一样，都把最软的地方裹在最硬的壳里，只不过一个用冷漠当壳，一个用谨慎当壳。

夜色渐深，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文件上的字迹被灯光照得清晰，利益与道义，狠辣与谨慎，在两个外交官之间交织成一张网。没人知道，俞济川口袋里还放着母亲留下的一枚樱花玉佩，程涂邂抽屉里还锁着父亲当年送他的钢笔——那些藏在保护色下的人性，其实从来都没丢过，只是被藏得太深，深到连他们自己都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