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荼所云

云深不知处，静室。

　　盈晚，或者说，灵魂深处仍是荼所云的她，正临窗而立。窗外，姑苏的烟雨朦胧了青翠山峦，一如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境。蓝忘机端坐于琴案前，清越的琴音流淌而出，试图抚平她眉间一丝若有若无的烦躁。

　　“心中不宁？”琴音暂歇，蓝忘机抬眸，声音清冷，却含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盈晚转身，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只是觉得……此地虽好，过于安稳了。”她体内沉寂的力量，以及那与生俱来、无法磨灭的“逢乱必出”的本能，都在隐隐躁动。

她需要离开，需要行走，需要去确认这片天地是否真的已不再需要“荼所云”。

　　蓝忘机沉默片刻，终是道：“早去早回。”

　　没有阻拦，只有理解与等待。

　　半月后，溪山村。

　　这里是被群山环抱的偏僻村落，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炊烟，犬吠，孩童嬉闹，一切都透着与世无争的安宁。

　　荼所云化名云游女子“云晚”行走在田埂上，素衣布鞋，气息收敛得与凡人无异。她享受着这份久违的、纯粹的平静。

　　“姐姐！”

　　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荼所云低头，看到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脸蛋红扑扑的，正仰头看着她，眼睛亮得像蓄满了星子。

　　“你是那个白衣服的仙女姐姐！”小女孩语气肯定，带着毫无理由的笃定和欢喜。

　　荼所云心中微动。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孩子，气息也完全隐匿。“你认错人了。”她声音平淡。

　　“才不会！”小女孩笑嘻嘻地，自来熟地拉住她一片衣角，“我在梦里见过你！你打坏人的时候，最好看啦！我叫星儿！”

　　梦里？荼所云凝视着女孩纯净无垢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任何算计与恐惧，只有全然的亲近与喜悦。是她残存的位格无意中影响了这个灵觉敏锐的孩子？还是冥冥中的某种因果？

　　她并未深究，也没有甩开那只小手。星儿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成了她身后的小尾巴。

　　接下来的日子，荼所云暂留在了溪山村。

　　她住在村尾废弃的山神庙里，星儿几乎日日都来。荼所云不说话，常常只是静坐，看云卷云舒，或是用树枝在地上随意划着无人能懂的古老符文。星儿也不吵她，有时自己玩泥巴，有时采来野花笨拙地插在庙门口，有时就托着腮坐在她旁边，自顾自地讲村里的趣事。

　　“姐姐，你不开心吗？”有一天，星儿忽然问。

　　荼所云罕见地怔了一下。不开心？她早已习惯了亘古的孤寂与背负，情绪于她而言是奢侈且无用的东西。

　　“没有。”她回答。

　　“可是你这里，”星儿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总是皱着的。阿娘说，这里皱起来，就是有心事。”

　　荼所云下意识地抚平了眉心。一种极其陌生、微弱的暖意，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悄然浸润着她冰封的心湖。这个孩子，像一面纯净的镜子，照见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痕迹”。

　　平静，在一个黄昏被彻底打破。

　　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并非乌云，而是一种吞噬光线的浓稠阴影。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降临！

　　村口的土地猛然裂开一道深渊巨口，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和村民凄厉的惨叫，一个庞大、狰狞、散发着亘古凶戾气息的身影——饕餮，从中爬出！它贪婪地吸吮着，村民、牲畜、甚至房屋，都被那无形的吸力扯向它的巨口。

　　“阿木！快跑！”星儿的尖叫撕心裂肺。她看到自己的小伙伴吓得呆立原地，眼看就要被那恐怖的吸力卷走。

　　那一刻，什么恐惧都忘了。星儿像一只扑火的小飞蛾，用尽全身力气冲了过去，猛地将吓傻的阿木推开！

　　而她自己，却因反作用力，踉跄着跌向了饕餮张开的、如同地狱入口的巨口！

　　腥风扑面，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星儿小小的身体。

　　就在星儿的衣角即将触及那粘稠黑暗的刹那——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喧嚣、惨叫、哭泣，都诡异地停滞。

　　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划破永夜的第一缕晨光，出现在了星儿与饕餮之间。

　　依旧是那身布衣，但此刻，她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便自然流淌出一种令天地失色的绝对存在感。她甚至没有看那足以吞噬山岳的凶兽，只是微微俯身，伸手，轻轻拂去了星儿脸颊上沾染的尘土。

　　动作轻柔，与周遭炼狱般的景象形成极致反差。

　　然后，她缓缓直起身，终于将目光投向了那肆虐的上古凶兽。

　　没有言语，没有警告。

　　她只是抬起了那只刚刚为孩童拂去尘埃的手，对着那不可一世的饕餮，对着它那能吞噬万物的本源核心，如同驱赶一只扰人清静的蝇虫般，随意地，一挥。

　　“聒噪。”

　　咔嚓——

　　一声轻微到极致，却又清晰传入每个幸存者灵魂深处的碎裂声。

　　饕餮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它那充斥着无尽贪婪与毁灭欲望的瞳孔中，第一次映入了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下一刻，它的身躯从内部开始崩解，如同被风化的沙雕，无声无息地化作最细微的光尘，消散在空气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挣扎与咆哮。

　　曾经吞噬一切的凶兽，就这样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

　　天地间，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死寂，以及风穿过空荡山谷的回响。

　　荼所云缓缓放下手，气息依旧平稳，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低头，看向仍呆呆坐在地上的星儿。

　　星儿仰着小脸，大眼睛里还噙着泪水，但此刻已满是懵懂与震撼。

她看着荼所云，看着那双恢复了古井无波、却仿佛蕴藏着整片星海的眸子，小声地、带着哭腔问：

　　“仙女姐姐……你……你又要走了吗？”

　　荼所云沉默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在绝境中迸发出勇气、用微弱力量守护伙伴的孩子。她看到了星儿眼中那份纯净的依恋，也看到了那缕因自己而点燃的、名为“守护”的微小火种。

　　她伸出手，第一次，主动而轻柔地，摸了摸星儿的头。

　　“或许，”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意味，“还会再见。”

　　说完，她转身，素白的身影在渐沉的暮色中，一步步走向远方，最终与苍茫的山色融为一体。

　　星儿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紧紧攥住了小拳头。那颗名为“强大”与“守护”的种子，已在她心中深植。

　　而在山道的尽头，荼所云感受着体内那丝因星儿而泛起的微弱暖意，望向姑苏的方向，轻轻呼出一口气。

　　该回去了。

　　那里，也有一个人在等她。

　　蓝忘机立于云深不知处的山门前，似有所感，抬眸远眺，冰冷的唇角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