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深,雪压松枝,天地间唯余一片素白寂寥。
尚且年幼的荼所云,不过十一二岁的光景,身形单薄,立在雪中仿佛一株稍用力便能折断的新竹,身高将将过了那反派的腰腹。
她手中并无神兵利器,只有一截刚从崖边拗下的梅枝,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几点红蕊在凛冽寒气中颤巍巍地绽着。
她本是在这僻静雪谷中,以枝代剑,揣摩着剑意与自然相合的韵律。
动作间尚带着孩童的稚拙,却又隐隐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凝练与专注。
冰雪之气与她初生的灵力交汇,脚步踏在及膝的深雪中,轻盈无声,只在身后留下一串浅浅的痕迹,如同雪地寻梅的孤鹤。
然而,风中送来的并非只有梅香与雪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继而变得浓重粘稠的血腥味。
荼所云蹙眉,循着气味悄然潜行。越过一处被雪覆盖的山脊,下方村落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方才还炊烟袅袅的宁静村落,此刻已成人间炼狱。
火光在雪地与血泊中扭曲跳跃,房屋倾颓,村民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地,温热的鲜血融化了白雪,汇成一道道污浊猩红的小溪。
场中央,一个身高逾三米、筋肉虬结如铁塔般的魔修,正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
他周身缠绕着肉眼可见的黑色煞气,手中提着一个尚在滴血的头颅,脚下踩踏着求饶者的残躯。“弱!太弱了!像踩死虫子一样无趣!”他声如洪钟,震得檐上积雪簌簌落下。
魔修显然也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他猩红的眼睛扫过荼所云,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哦?还有个漏网的小虫子?这细皮嫩肉的,捏起来手感一定不错!”
话音未落,那巨大的身影已带着腥风猛扑过来,如同山岳倾塌,阴影瞬间将娇小的荼所云完全笼罩。
蒲扇般的巨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直抓向她的头顶,意图将她如同玩具般捏碎。
面对这绝对的力量与体型差距,荼所云脸上却无半分惧色。
她甚至没有后退,只是在那巨掌即将触及的瞬间,足尖在雪地上轻轻一点,身影如同被风吹起的雪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巧与柔韧,顺着掌风飘然而起。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
她手中的梅枝,不再是玩物,而是化作了这冰天雪地中最凛冽的锋芒。
枝头那点红梅,在她灵力的灌注下,骤然爆发出凄艳绝伦的光华。没有金属兵刃的铿锵之声,只有一种极致的、属于规则的冰冷与寂灭之意弥漫开来。
她的人与梅枝仿佛合为一体,于漫天飞雪中划出一道玄妙的轨迹。
不是直刺,不是劈砍,而是一种如同雪花盘旋、寒梅自枝头飘零般的自然律动,带着一种注定凋零的凄美与决绝,轻飘飘地拂过了那魔修粗壮的脖颈。
魔修前冲的骇人姿态猛地僵住。
他脸上的狞笑凝固,转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只觉喉间一凉,仿佛被一片最冰冷的雪花亲吻了一下。
下一刻,他那庞大的头颅与身躯分离,切口平滑如镜,没有鲜血喷涌,因为极寒的剑意已在瞬间冻结了一切生机。
头颅“咚”地一声砸在雪地里,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随即如同被推倒的铁塔,轰然倒地,溅起漫天混合着血色的雪沫。
至死,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死于一截梅枝,死于一个看似不堪一击的孩子之手。
荼所云轻盈落地,站在那无头的尸身旁,雪白的衣裙未染半分尘埃。她微微喘息,小脸因力量瞬间的爆发与收敛而显得有些苍白。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截梅枝,承受了她方才凝聚的剑意,枝身已然化作齑粉,唯有那点红梅,依旧倔强地留在她指尖,随后缓缓飘落,覆于雪上。
她沉默地望了一眼这片被鲜血玷污的雪地,以及那在血色中依然刺目的点点红梅。
生与死,纯白与猩红,极致的静美与暴烈的杀戮,在这一刻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深深烙印在她心中。
从此,她这一式蕴含冰雪寂灭、红梅凋零之意的剑招,便有了名字——
踏雪寻梅。
并非文人雅士的闲情逸致,而是于尸山血海、冰天雪地之中,以最微不足道之物,行最决绝杀戮之事后,对生命与死亡、美丽与残酷的一种祭奠与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