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倒计时：十一时辰。】

冰冷的数字无声地悬浮在黯淡的虚空之中，如同悬顶之剑，提醒着这短暂的平静是何等脆弱。

空间内的气氛依旧沉滞。大部分学子经过连番冲击，早已身心俱疲，此刻大多蜷缩在角落，或昏沉睡去，或目光呆滞地望着虚无，试图放空大脑，逃避那过于沉重的“未来”。偶有低语，也迅速湮灭在这片庞大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魏无羡独自靠坐在一处稍远的、光线朦胧的角落，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他拒绝了江厌离递过来的水，也避开了蓝忘机沉默却持续的注视。方才那场崩溃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此刻只剩下一种精疲力尽的麻木和挥之不去的冰冷。蓝忘机那方手帕上清冷的檀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与记忆中师姐鲜血的温热黏腻形成残酷的对比，让他胃里一阵翻搅。

“都怪你。”

那三个字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神志。

江澄坐在他对面不远处，背脊挺得僵直，像一尊压抑着怒火的石雕。他的目光几次扫过魏无羡蜷缩的身影，嘴唇翕动，最终却只是化作更沉重的郁气，一拳狠狠砸在身旁无形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江厌离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个弟弟，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满心的酸楚和无力。

蓝忘机没有离开，他守在距离魏无羡几步远的地方，盘膝而坐，闭目凝神。看似在调息，那过于挺直的背脊和偶尔微颤的眼睫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魏无羡方才的眼泪和颤抖，仿佛还残留在他肩头，滚烫而沉重。

就在这死水般的沉寂中——

【滋……能量波动稳定。尝试恢复链接……】

【‘共情’源点确认：云梦江氏，江晚吟。】

【强制载入片段：‘云梦双杰’·誓。】

机械音突兀地再次响起，虽然依旧带着杂音，却比之前清晰了不少，如同钝刀划破凝固的空气！

所有人一个激灵，猛地从各自的沉溺中惊醒！

江澄霍然抬头，眼中瞬间布满惊怒和抗拒——又是他？！凭什么？！

魏无羡身体剧烈一颤，抱紧膝盖的手臂收得更紧，指节泛白。

蓝忘机骤然睁开眼，目光锐利地射向荧幕。

江厌离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似乎想挡住什么。

荧幕应声亮起，光芒却不再是之前的惨白或昏黄，而是一种温暖的、带着水汽氤氲的夕阳光泽。

画面清晰，甚至带着几分朦胧的美好。

背景是云梦莲花坞的码头。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橙红，宽阔的江面上波光粼粼，远处炊烟袅袅，莲叶接天，荷香仿佛能透过荧幕传来。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安宁而温暖的氛围中。

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地坐在码头边，鞋子随意丢在一旁，光着的脚丫子浸在清凉的江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激起细碎的水花。

是年少时的江澄和魏无羡！

两人脸上都带着未褪尽的稚气，笑容灿烂而真挚，没有阴霾，没有隔阂。江澄穿着紫色的江氏校服，眉宇间已有几分日后的凌厉，此刻却只有全然的放松。魏无羡则是一身黑衣，袖口挽到手肘，笑得没心没肺，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光。

“喂，江澄，”未来的魏无羡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身边的少年，语气是惯有的、带着点欠揍的亲昵，“等以后你做了家主，我就做你的下属，像你爹和我爹一样！咱们俩一起，肯定能把这云梦江氏发扬光大，做成天下第一大派！怎么样？”

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那光辉灿烂的未来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江澄嗤笑一声，嫌弃地推开他的脑袋：“谁要你做下属？尽会给我惹祸！到时候不知道要给你收拾多少烂摊子！”

话虽这么说，他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中闪烁着同样憧憬的光芒。他顿了顿，转过头，看着魏无羡，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些，却依旧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好吧好吧，看在你这么求我的份上。那你得答应我，将来我做家主，你就好好辅佐我，咱们俩一起，一辈子做最好的兄弟！说好了啊，姑苏蓝氏有双璧，我们云梦江氏就有双杰！”

“一言为定！”魏无羡哈哈大笑，伸出沾着江水的手，“谁反悔谁是小狗！”

江澄也笑了，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矜持和骄傲，伸手与他重重击掌。

“啪！”

清脆的击掌声，伴随着两人肆意飞扬的笑声，在夕阳下的莲花坞码头回荡，温暖而充满希望。

画面定格在两人击掌相视而笑的瞬间，身后是漫天霞光和无边莲叶。

【认知修正：‘云梦双杰’初始定义加载。】

机械音冰冷地报出结论。

荧幕之前，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有惊呼，没有议论。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荧幕上那美好得如同梦幻的画面，看着那两个勾肩搭背、许下铮铮誓言的少年，看着那曾被无数人称道、最终却沦为一场血腥笑话的“云梦双杰”最初的模样。

原来……最初是这样的。

不是利益的结合，不是虚伪的客套。

是少年赤诚，是肝胆相照，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并肩前行、共同支撑起一个家的未来。

那般纯粹，那般热烈，那般……触手可及的美好。

正因如此，对比之后那兄弟阋墙、刀剑相向、阴阳永隔的结局，才显得愈发惨烈，愈发……令人心碎。

江澄死死地盯着荧幕，盯着那个笑得一脸灿烂、与自己击掌的魏无羡，盯着那个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许下一辈子承诺的自己。

他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眼眶迅速泛红，血丝狰狞地爬满眼白，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酸楚和悲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碾碎。

不是恨。

不是愤怒。

是比恨和愤怒更残忍的——是眼睁睁看着最美好的东西在自己面前被彻底打碎的巨大悲恸和绝望。

“呵……呵呵……”他发出低低的、破碎的笑声，笑声里却充满了无尽的凄凉和自嘲，“云梦双杰……最好的兄弟……一辈子……”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些词汇，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反复捅进他自己的心口。

魏无羡也抬起了头，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荧幕，看着那个曾经笑得没心没肺、轻易许下一生诺言的自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然后一点点揉碎，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画面中江澄那带着骄傲和认真的侧脸，看着两人击掌时那毫无保留的信任……

然后，再想到未来不夜天，江澄刺向自己的、充满痛恨和绝望的三毒剑光……

“哇——”的一声。

江澄猛地俯下身，竟是在极致的悲恸和刺激下，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殷红的血迹溅落在无形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阿澄！”江厌离惊骇欲绝，扑过去扶住他。

江澄却一把推开她，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地、绝望地看向魏无羡，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血沫：

“魏无羡……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说好了啊！！”

他的质问，不再是充满恨意的咆哮，而是裹挟着无边痛苦和迷茫的哀鸣。像是在问魏无羡，又像是在问那个未来手执三毒、与兄弟生死相向的自己，更像是在问这无常而残忍的命运！

魏无羡被他那绝望的眼神和那口鲜血骇得脸色惨白，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张着嘴，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

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那条阳光大道，是怎么走到穷途末路，手足相残的地步！

蓝忘机下意识地站起身，再次挡在了魏无羡身前，目光沉凝地看着崩溃的江澄，眼神复杂。

就在这悲恸与绝望弥漫的时刻——

荧幕上的画面并未消失，反而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

夕阳温暖的色调被瞬间撕裂，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压抑的天空、熊熊燃烧的火焰、还有……遍地狼藉的莲花坞废墟！

【警告！检测到强烈认知冲突！能量逆流！】

【滋……关联性负面情绪导入……】

【强制载入对比片段：‘覆灭’·‘背离’！】

机械音变得尖锐而急促！

画面被粗暴地切割成两半！

左边，是莲花坞冲天的大火，是温氏修士狞笑的屠刀，是江枫眠和虞夫人相携倒下、死不瞑目的身影！是少年江澄和魏无羡在血与火中绝望的奔逃和嘶吼！

右边，是穷奇道冰冷的雨夜，是鬼气森森、状若疯魔的魏无羡，是拦在身前、痛心疾首的蓝忘机，是江澄手持三毒、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痛恨和决绝，厉声质问：“魏无羡！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要辅佐我？！这就是你的辅佐？！与温狗为伍？！与天下为敌？！”

左边是家园覆灭，至亲惨死。

右边是誓言破碎，兄弟陌路。

两个最惨烈的时空片段，被强行并列在一起，互相撕扯，互相印证，将“云梦双杰”是如何从霞光万丈的誓言，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血淋淋地、毫无遮掩地剖开在了所有人面前！

“不……不要放了……不要再放了！！！”江厌离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扑向荧幕，却被无形的屏障弹开，跌倒在地，痛哭失声。

江澄看着左边父母的惨死，看着右边自己与魏无羡的兵刃相向，眼球几乎要爆裂开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蜷缩起来，痛苦地痉挛。

魏无羡看着左边虞夫人临死前看向自己的、复杂难言的眼神，看着右边江澄那痛彻心扉的质问，大脑一片空白，唯有剧烈的耳鸣声嗡嗡作响。罪孽感、痛苦、茫然、绝望……无数情绪如同毒藤般将他紧紧缠绕，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就连蓝启仁、蓝曦臣、聂明玦等人，看着这并列的惨剧，也面露骇然与沉重，久久无言。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痛苦达到顶点的刹那——

荧幕上的画面猛地一收！

所有惨烈的景象消失不见。

只剩下最后定格的、两个并列的、小小的特写——

左边，是莲花坞覆灭那夜，少年魏无羡背起受伤的江澄，在暴雨和追杀中艰难前行，脸上混杂着泪水、雨水和无比的坚定，嘶哑地喊着：“江澄！撑住！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右边，是乱葬岗上，未来的魏无羡看着江澄率领百家修士围山时，那瞬间苍白如纸、却又最终归于一片死寂荒芜的脸。

机械音最后一次响起，带着一种精疲力尽的漠然：

【认知链接：‘誓’与‘灭’已完成。】

【能量过载，进入强制休眠。】

荧幕彻底黑暗下去。

整个空间，只剩下江厌离绝望的哭泣、江澄痛苦压抑的喘息、和魏无羡如同溺水般无声的颤抖。

那曾经霞光万丈的“云梦双杰”之誓，终究在血与火的现实碾压下，碎成了一地染血的琉璃渣。

再也拼凑不回。

第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