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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夜行·续

答应我的神明

马车碾过宫道的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吕香江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掠过的宫墙殿宇,檐角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一如嬴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抵达宣政殿时,小禄子已候在殿外,见他来,连忙引着往里走。殿内只点了几盏烛台,光线昏暗,嬴康坐在龙椅上,一身常服,褪去了朝时的威严,倒添了几分疲惫。他抬眼看向吕香江,目光在对方墨色锦袍上扫过,最终落在他束发的玉冠上——那玉冠还是当年两人在敌国时,吕香江用半车丝绸换来的,如今依旧光洁,只是边角多了些岁月磨出的温润。

“爱卿来了,坐吧。”嬴康的声音有些沙哑,指了指龙椅下的锦凳。

吕香江依言坐下,身姿端正,金瞳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沉静:“陛下深夜召臣入宫,不知有何要事?”

嬴康没直接回答,反而拿起案上一份奏折,扔到他面前:“你看看,这是今日御史台递上来的,说你暗中提拔私党,把持吏部选官之权。”

奏折上的字迹锋芒毕露,字字直指吕香江专权。吕香江拿起翻看,指尖划过纸页,面上依旧平静无波:“陛下信吗?”

嬴康盯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朕若信,就不会只召你一人入宫了。只是香江,你如今权势太重,朝堂上半数官员都唯你马首是瞻,难免有人眼红。”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今日府中遇刺,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不足为惧。”吕香江将奏折放回案上,语气淡然,“臣为陛下打理朝政,难免得罪人,些许风波,臣自会处理。”

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嬴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当年若不是吕香江,他或许早已死在敌国的寒冬里,哪有今日的帝王之尊。可也正是这份恩情,让吕香江手握重权,朝堂之上,竟无人能制衡。他既依赖吕香江的能力,又忌惮这份深不见底的权势,这份矛盾,近来越发浓烈。

“你心里有数就好。”嬴康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说起来,祖阳今日还在朕面前念叨你,说有几道关于刑律的奏疏,想找你请教。”

提到嬴祖阳,吕香江的金瞳里终于泛起一丝暖意。那孩子自小没了母亲,嬴康忙于朝政,多数时候都是他在照拂。从开蒙读书到接触朝政,嬴祖阳几乎事事都要问过他,只是性子随了谁,总是冷冷的,不爱说话,唯独在讨论治国之策时,才会多几分活络。

“殿下既有困惑,臣明日便去东宫一趟。”吕香江应道。

嬴康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莫要太过严苛”“多教教他变通”,便让吕香江退下了。走出宣政殿时,夜色更浓,宫道上的宫灯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吕香江望着东宫的方向,想起嬴祖阳那双与嬴康如出一辙的墨瞳,还有坊间那些关于“太子血脉”的流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那些流言,他早有耳闻。嬴祖阳的母亲曾是他府中一个不起眼的侍女,当年嬴康初登帝位,心绪难平,他便将那侍女送进宫中,本是想给帝王解闷,却没想到她竟一举诞下皇子。自那时起,“嬴祖阳是吕丞相私生子”的说法便悄悄传开,虽无人敢在明面上提及,却像一根刺,扎在君臣之间,也扎在他与嬴祖阳之间。

他从未辩解过。一来,流言无根无据,越辩越乱;二来,他与嬴康之间的信任,早已不必靠这些口舌之争来维系;三来,嬴祖阳自小依赖他,这份情谊,无关血脉,只关乎多年的照拂与教导。只是他清楚,这孩子虽小,却极聪慧,那些流言,他未必没听过,只是性子冷,不愿表露罢了。

次日一早,吕香江便带着奏疏前往东宫。东宫书房内,嬴祖阳正坐在案前,手里捧着一卷《商君书》,棕褐色的半长发垂在肩头,墨瞳专注地盯着书页,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清俊的侧脸,只是那眉宇间的冷淡,让整个人显得有些疏离。

“殿下。”吕香江轻唤了一声。

嬴祖阳抬眼,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随即起身行礼:“丞相。”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冽,却没什么温度。

吕香江走到案前,将带来的奏疏放下:“陛下说,殿下对这几道刑律奏疏有困惑?”

嬴祖阳点点头,指着其中一道奏疏:“丞相你看,这道奏疏说,近来地方盗匪猖獗,提议减轻刑罚,以‘仁政’感化。可依我看,盗匪屡禁不止,正是因为刑罚太轻,若按《商君书》所言,‘轻罪重罚’,让他们不敢再犯,才能彻底根除匪患。”

少年语气笃定,眼中透着对法家思想的推崇。吕香江拿起奏疏,仔细看了一遍,缓缓开口:“殿下所言,确有道理。法家重刑,意在震慑,短期内或许能见效。可殿下想过吗?一味重刑,只会让百姓心生畏惧,若官吏借此滥用职权,欺压良善,那朝堂之上,便会人人自危,最终酿成‘血洗’之祸。”

他顿了顿,看着嬴祖阳:“治国如烹小鲜,不可过急,亦不可过苛。仁政与刑罚,当相辅相成。减轻刑罚,是为了安抚民心;严惩恶徒,是为了维护秩序。若只执一端,只会适得其反。”

嬴祖阳皱起眉,墨瞳里满是不解:“丞相是觉得,法家之策不可行?可当年商君在秦,正是靠重刑强兵,才让秦国崛起。”

“此一时,彼一时。”吕香江耐心解释,“商君之时,秦国积弱,需以铁腕扭转颓势;如今我朝初定,百姓盼的是安稳度日,而非严刑峻法。殿下身为储君,当知‘民心’二字的重要性。失了民心,即便靠刑罚压下乱象,也只是暂时的,一旦矛盾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嬴祖阳沉默了,低头看着案上的《商君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他知道吕香江说得有道理,可心里总觉得,法家的“法不阿贵”“以刑去刑”,才是治理天下的根本。这些年,他跟着吕香江学习,对方教他权谋、教他识人、教他平衡朝堂各方势力,却很少赞同他的法家主张。

“殿下不必急于定论。”吕香江看出他的纠结,放缓了语气,“治国之策,本就没有定数,需因地制宜,因时制宜。你且多看看各地的奏报,了解民间疾苦,日后亲政,自然会有自己的判断。”

嬴祖阳抬起头,墨瞳直直地看向吕香江。阳光落在对方的白发上,泛着银白的光泽,金瞳里满是温和与期许,一如多年来教导他时的模样。他忽然想起那些流传在外的流言,心里莫名一紧,下意识地移开目光,低声道:“谢丞相指点。”

吕香江看着他略显局促的模样,心中了然,却并未点破。他知道,这孩子心里藏着事,性子又冷,不愿与人交心。可他更清楚,嬴祖阳绝非池中之物,虽依赖他,却从不会真正“居人篱下”。从他坚持法家思想,不愿轻易妥协,就能看出,这孩子有自己的主见,有属于储君的傲气与野心。

“殿下近日还要处理州府的赋税奏报,若有不懂之处,随时可派人找臣。”吕香江岔开话题,拿起案上的赋税册,“这几处州府的赋税减免,臣已标注,殿下可参考一二。”

嬴祖阳接过赋税册,认真翻看,脸上的局促渐渐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吕香江站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多年前,嬴康还是质子时,也曾这样跟着他学习,只是那时的嬴康,眼里满是渴望与脆弱,而如今的嬴祖阳,眼底只有沉静与坚定。

他忽然意识到,时光过得真快。当年那个需要他庇护的质子,已成了可以与他制衡的帝王;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也成了有自己主张的储君。而他吕香江,站在这权力的中心,一边维系着与帝王的情谊与制衡,一边教导着未来的君主,还要应对暗处的刀光剑影。

“丞相?”嬴祖阳忽然抬头,打断了他的思绪,“这处州府去年遭了水灾,赋税减免的额度,是不是可以再提高一些?”

吕香江回过神,看向他指的地方,点了点头:“殿下考虑周全,确实该再提高些。此事交由臣来处理,殿下只需安心学习便可。”

嬴祖阳“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翻看赋税册。书房内恢复了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吕香江站在一旁,金瞳落在少年的身上,目光复杂。他知道,嬴祖阳终会长大,终会亲政,终会成为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新帝。到那时,他与这位储君之间,或许就不再是如今的“教导与依赖”,而是君臣之间的博弈与制衡。

就像他与嬴康一样。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的那棵老槐树。树叶在风中摇曳,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陆离。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一心只想靠经商富甲一方,却没想到,最终会卷入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争,还亲手将两个帝王推上了高位。

“丞相,”嬴祖阳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犹豫,“若日后……我推行法家之策,丞相会反对吗?”

吕香江转过身,看着少年眼中的认真与忐忑,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几分释然:“殿下是未来的帝王,若你的决策有利于天下苍生,臣为何要反对?只是殿下需记住,无论推行何种政策,都要守住‘民心’二字,莫要让朝堂真的变成‘血洗’之地。”

嬴祖阳愣住了,墨瞳里满是惊讶。他以为吕香江会像往常一样,劝他放弃法家之策,却没想到对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他看着吕香江,忽然觉得,这位总是温和隐忍的丞相,或许比他想象中,更懂他的心思。

“臣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退。”吕香江微微躬身,转身离开了书房。

走出东宫时,阳光正好,洒在他的白发上,温暖而耀眼。他抬头望向皇宫深处,宣政殿的方向,隐约能看到帝王的仪仗。他知道,嬴康或许正在暗处看着他,看着他与嬴祖阳的互动,看着他这双握了太多权力的手。

可他并不在意。他吕香江,从踏入这朝堂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要走的路。扶持嬴康,是为了权力;教导嬴祖阳,是为了未来的布局。他的野心,藏在温和的面具之下,藏在隐忍的姿态之中,从未消失。

只是他也清楚,嬴祖阳不是嬴康。这位年轻的储君,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傲气,未来亲政后,绝不会像嬴康这般,对他“恩宠有加”。他们之间,或许会有一场博弈,一场关于权力、关于治国之策、关于天下的博弈。

而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吕香江迈开脚步,朝着丞相府的方向走去。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宫墙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困在这权力的中心,却也让他在这张网中,游刃有余。

他知道,这场由他开启的棋局,还远未到落幕的时候。而嬴祖阳这颗棋子,终将成为棋盘上,最关键的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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