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但青阳城西北方向的天际，却反常地被一抹诡异的橘红色所浸染。那红光并非旭日将升的预兆，而是冲天烈焰在远处山峦轮廓上投下的不祥阴影。
黑云山方向升起的浓烟，如同一条狰狞的黑色巨蟒，扭曲着爬向苍穹，即便相隔数十里，也能隐约看到。
青阳城头，值夜的兵丁最先发现了这一异状。
“快看！那边！黑云山方向！”一名眼尖的兵丁失声惊呼，指着西北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火！好大的火！难道是山火？”
“不对……那方向……是黑云寨的老巢！”一名老兵脸色骤变，声音干涩，“这火势……不像是普通的山火……”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城墙守军，旋即如同落入滚油的水滴，在整个青阳城炸开！
无数百姓被惊醒，推开窗户，爬上屋顶，惊恐地望着西北方那映红天际的火光，议论声、猜测声、恐慌的低语声瞬间席卷了全城。
“黑云寨……着火了？” “老天开眼！是遭天谴了吗？” “不对……这火来得太蹊跷了！昨天赵家刚灭门，今天黑云寨就……” “难道……是同一伙人干的？！”
各种离奇的猜测迅速蔓延，恐慌之中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期待。盘踞在黑云山多年，如同毒瘤般威胁着青阳城安危的黑云寨，难道真的完了？
城主府第一时间被惊动。
城主衣衫不整地冲上最高的望楼，看着西北方那冲天的火光和烟柱，脸色阴沉得可怕，手指紧紧攥着栏杆，指节发白。
他不是那些无知百姓，他想到的更多，更深！
黑云寨早不失火，晚不失火，偏偏在邱彪带着精锐离开老巢、前来青阳城寻仇的这个凌晨，被人一把火给端了？！
这绝不是巧合！
是挑衅！是算计！是赤裸裸的嫁祸！或者说，是阳谋！
无论那把火是谁放的，这笔血债，暴怒的邱彪会算在谁的头上？毫无疑问，是整个青阳城！是他这个城主！
“好狠的手段！好毒的计策！”城主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浑身发冷。他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枚棋子，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一步步推向与黑云寨不死不休的绝境！
“报——！”一名探子气喘吁吁地飞奔上望楼，单膝跪地，“禀城主！黑云寨方向确认大火！火势极大，疑似有多处火源同时爆发！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但未见有大规模匪徒救火，似乎……似乎寨中异常混乱！”
又一名探子疾驰而来：“报！西南官道发现大批人马踪迹！约十人左右，速度极快，煞气冲天，正全速向我青阳城方向而来！预计最多一个时辰后抵达！疑似……疑似黑云寨三当家邱彪及其麾下精锐！”
来了！而且来得更快了！
城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绝和厉色。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黑云寨老巢被端，邱彪已成疯狗，必然会不顾一切地报复青阳城。他身为城主，守土有责，绝无退缩可能！
“传令！”城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全城戒严！最高等级！所有兵丁、衙役全部上城墙！弓弩手就位！滚木礌石、火油全部备齐！通知城内各大家族、武馆，即刻派出所有能战之力，协同守城！违令者，以通匪论处！”
“再派快马，以八百里加急向郡城求援！禀明黑云寨匪首邱彪率众攻城，情势危急！”
一道道命令如同旋风般传遍全城。战争的阴云瞬间压垮了刚刚升起的黎明，沉重的号角声呜咽响起，回荡在青阳城上空，令人心胆俱裂。
百姓惊慌失措地躲回家中，紧闭门窗。一队队兵丁跑步上了城墙，刀出鞘，箭上弦，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各大家族和武馆虽然心中叫苦不迭，但也不敢违抗城主的强制征召，纷纷派出家族护卫和弟子，登城协防。
整个青阳城，如同一张骤然拉满的弓，绷紧到了极限，等待着那石破天惊的一刻到来。
……
百草堂内。
陈老早已被外面的号角声和喧哗惊醒，吓得面无人色，慌慌张张地关紧门窗，用木棍死死抵住。他跑到后堂，声音发颤：“林…林少爷！不好了！听说黑云寨的土匪要打过来了！全城都戒严了！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福伯也被惊醒，挣扎着想坐起来，脸上满是焦虑：“少爷…土匪凶残…您…”
林初缓缓睁开眼，眸中平静无波，仿佛外面震天的动静与他毫无关系。他伸手轻轻按住福伯：“不必惊慌，安心休养。区区一个邱彪，还破不了青阳城。”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惊慌失措的陈老和焦虑的福伯莫名地安定了几分。
“陈掌柜，照看好铺子，无论外面发生何事，都不要开门。”林初吩咐了一句，再次闭上双眼，似乎对外面即将到来的大战漠不关心。
陈老张了张嘴，看着林初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模样，最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忧心忡忡地走到前堂，透过门缝紧张地观察着外面街道上跑过的兵丁。
林初的神魂感知，却早已如同无形的触手，蔓延至城墙之上，冷静地观察着双方的布局和气势。
城主府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被逼到绝境，反而能激发出守城最大的力量。他现在需要评估的是，青阳城现有的力量，究竟能挡住邱彪多久？又能消耗掉邱彪多少实力？
他的计划很简单：坐山观虎斗。让城主府和邱彪先拼个你死我活。
最好能两败俱伤。
届时，他这只潜伏在后的黄雀，才会出手，收取最大的果实。
……
一个时辰后，旭日东升，但阳光却无法驱散青阳城上空的肃杀之气。
西南官道方向，烟尘滚滚！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并非真马，而是匪徒奔行踏地的巨响）由远及近，一股冲天的煞气和血腥味如同实质般压迫而来！
城墙上，所有守军都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手心全是冷汗。
来了！
只见官道尽头，十道身影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神，带着滔天的凶焰，疾驰而至！
为首一人，独眼，面容狰狞如同恶鬼，身材高大魁梧，手持一柄门板大小的鬼头刀，刀身上黑气缭绕，正是“独眼狼”邱彪！他仅剩的那只独眼赤红如血，充斥着无尽的暴怒和疯狂，远远地就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青阳城的杂碎！给老子滚出来！是谁？！是谁烧了老子的山寨？！给老子滚出来受死！！！”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裹挟着引气期巅峰的狂暴内力，震得城墙上的守军耳膜嗡嗡作响，脸色发白。
在他身后，九名黑云寨精锐匪徒也个个煞气腾腾，眼神凶狠，修为最低也是引气期五层，手中兵刃寒光闪闪，显然都是身经百战、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
这支力量，对于青阳城来说，无疑是极其可怕的威胁！
城主出现在城头，强作镇定，运足内力喝道：“邱彪！你黑云寨多行不义，今日遭此天谴，乃咎由自取！速速退去，本官或可既往不咎！若敢攻城，定叫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放你娘的狗屁！”邱彪破口大骂，鬼头刀遥指城主，“老子不管是不是天谴！老子只知道，老子的人死在你们青阳城！老子的窝被你们青阳城的人烧了！今天，老子就要踏平青阳城，鸡犬不留！给老子杀！”
他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懒得废话，猛地一挥手！
“杀！！！”
身后九名悍匪同时发出怒吼，如同九支离弦的利箭，悍不畏死地朝着城墙扑来！他们甚至没有使用任何攻城器械，竟是想凭借自身修为直接强攻！
“放箭！”城主厉声下令！
嗡——！
早已准备多时的弓弩手瞬间松开弓弦！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笼罩了冲来的九名匪徒！
然而，这些匪徒修为高强，身法灵活，或是挥舞兵刃格挡，或是凭借护体内力硬抗，箭矢竟难以造成有效杀伤，只有两三个修为稍弱的被箭矢射中，也只是轻伤，反而更加激发了凶性！
“滚木礌石！”守城军官声嘶力竭地大喊。
巨大的滚木和沉重的石块被推下城墙，轰隆隆砸向下面！
这一次，匪徒们不敢硬接，纷纷闪避。但他们的速度极快，依旧有两人躲闪不及，被滚木撞得筋断骨折，惨叫着倒地不起。
但剩下的七人，已然如同猿猴般，借助城墙的凹凸处，或是直接抛出飞爪勾住垛口，开始向上攀爬！速度之快，远超普通兵丁的反应！
“拦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上来！”城主拔出佩剑，亲自督战。各大家族的武者和护卫也纷纷怒吼着上前，与那些即将攀上城头的悍匪厮杀在一起！
一时间，城头上刀光剑影，呼喝惨叫声不绝于耳！
黑云寨的匪徒个体实力强横，手段狠辣，往往一刀下去便能斩杀一名普通兵丁。但守军毕竟人多势众，且占据地利，依靠配合和阵型，勉强抵挡住了这第一波亡命攻势。
邱彪在城下看得独眼喷火，见手下竟然一时无法突破，顿时不耐烦起来。
“一群废物！都给老子滚开！”
他猛地发出一声震天咆哮，体内引气期巅峰的内力轰然爆发，周身黑气大盛！他猛地踏地，地面龟裂，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冲天而起，竟然直接跃起数丈高，手中鬼头刀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势，狠狠一刀劈向城墙垛口！
“黑煞裂地斩！”
一道巨大的、由漆黑煞气凝聚而成的刀芒脱刀而出，如同地狱魔神挥出的死亡之镰，狠狠斩在城墙之上！
轰隆隆——！
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那一段城墙的垛口竟被这一刀硬生生劈碎了一大片！躲在后面的七八名兵丁和一名家族武者，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这恐怖的刀芒绞成了碎肉！鲜血瞬间染红了城墙！
半步筑基之威，恐怖如斯！
城头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所有守军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刀吓得魂飞魄散！
邱彪如同魔神降世，落在缺口处，独眼赤红，狞笑着挥舞鬼头刀，如同虎入羊群，瞬间又将附近的几名守军砍翻在地！
“哈哈哈！一群土鸡瓦狗！给老子死！”
在他的带领下，剩下的匪徒士气大振，疯狂地从缺口处涌上城头！守军的防线，瞬间岌岌可危！
城主看得目眦欲裂，知道不能再犹豫，大吼道：“李教头！张馆主！随我一起，拦住他！”
他身边两位气息最为雄厚、皆有引气期八层修为的老者——正是城内最大武馆的馆主和教头，同时应声，三人联手，扑向了如同杀神般的邱彪！
轰！嘭！铛！
激烈的战斗瞬间在城头爆发！内力碰撞的轰鸣声、兵刃交击的爆响声不绝于耳！
城主三人配合默契，勉强缠住了狂暴的邱彪，但明显处于下风，只能苦苦支撑，险象环生。而其他守军则与登上城头的匪徒陷入混战，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伤亡惨重！
青阳城，危在旦夕！
……
百草堂内。
林初的神魂感知清晰地“看”着城头上惨烈的厮杀，如同亲临现场。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端起陈老之前送来的、已经凉透的粗茶，轻轻呷了一口。
“邱彪的‘黑煞刀法’煞气太重，刚猛有余，变化不足，久战必露破绽……城主三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他冷静地分析着战局，如同一个超然物外的棋手，点评着棋盘上的厮杀。
“还不够……还需要再消耗一些……”
他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
他在等。
等邱彪的气血被进一步消耗，等守城方的力量被进一步削弱，等那最佳的出手时机。
城外的厮杀声、惨叫声、爆炸声不断传来，震动着整个青阳城。
而百草堂后堂，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唯有少年眼中，那深邃的寒光，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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