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青阳城西区的贫瘠与混乱悄然掩盖。狭窄的巷道弥漫着污水和廉价灯油的混合气味,与城东赵家方向的隐约笙歌形成刺对比。
林初背着气息微弱的福伯,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地上的污秽和散落的杂物,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他强大的神魂感知力蔓延开来,方圆数十丈内的风吹草动,乃至屋檐下老鼠的窸窣、更夫遥远的梆子声,都清晰地映入他的“脑海”,构成一幅立体的行进地图。
这并非视觉,而是一种对能量、生命波动和环境的绝对掌控,是前世仙尊境界留下的宝贵遗产。尽管身体虚弱,但这份感知力,让他在黑夜中如鱼得水。
很快,一家门面狭小、招牌陈旧,写着“百草堂”三字的小药铺出现在巷尾。门窗紧闭,里面一片漆黑,显然早已歇业。
林初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药铺后巷,在一扇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他伸出手指,以一种独特的节奏,轻轻叩响了门板。
“咚…咚咚…咚…”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林初耐心地等待了片刻,再次以同样的节奏叩响。
又过了十几息,门内才传来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一个警惕而苍老的声音压得极低:“谁?”
“林家故人,求见陈掌柜。”林初的声音同样低沉平稳。
门内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进行判断。随即,“吱呀”一声轻响,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张布满皱纹、带着惊疑不定神色的老脸露了出来,正是百草堂的掌柜陈老。
当他借着微弱的天光,看清门外站着的竟是一个浑身血污、背着另一个重伤老人的少年时,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就要把门关上。
“陈掌柜,三年前城外商道,林家车队曾予你三株‘凝血草’救急,可还记得?”林初的声音及时响起,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陈老关门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再次仔细看向林初的脸,虽然狼狈,但依稀能辨认出几分林家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少爷的模样。再看他背上那个气息奄奄的老人,赫然是林家的忠仆福伯!
他脸上的惊疑逐渐化为震惊和一丝复杂。林家惨案早已传遍全城,谁都以为林家已经死绝了。
“快…快进来!”陈老不再犹豫,猛地拉开门,侧身让开通道。
林初背着福伯迅速闪身而入,陈老则警惕地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立刻将门闩死。
药铺后堂狭小却整洁,弥漫着浓浓的药香。一盏昏暗的油灯被点燃,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三人苍白的脸。
“林…林少爷?福伯?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面都说你们……”陈老声音发颤,看着两人惨状,眼中流露出不忍。
“陈掌柜,闲话容后再说。福伯伤势极重,急需救治。”林初小心翼翼地将福伯平放在一张简陋的床铺上,语气不容置疑,“我需要银针、热水、干净布条,还有你这里最好的金疮药、正骨膏、以及百年份以上的老参,若有‘生肌散’更好。”
他报出的药名精准而专业,语气中的那种自然而然的命令感,让行医多年的陈老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去取。
很快,所需物品备齐。
林初洗净双手,拿起那套陈老视若珍宝的银针。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凡铁,而是仙家神兵。
“福伯,忍着点。”他低声道。
话音未落,他的双手已然动了起来!
速度快得带起了残影!一根根银针如同拥有了生命,精准无比地刺入福伯周身各大要穴。手法之精妙,认穴之准确,下针之果断,让一旁准备打下手的陈老看得目瞪口呆,差点惊呼出声!
这……这哪里是一个十六岁少年能有的针法?!即便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神医,也未必有如此举重若轻、行云流水般的技艺!
更让陈老震惊的是,他隐约感觉到,随着林初的下针,空气中似乎有某种微不可查的气息流动,汇聚于银针之上。福伯那原本惨白如纸的脸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微弱的红晕,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
林初此刻运转的,正是那缕精纯的《乙木回春诀》真气,通过银针渡入福伯体内,护住其心脉,激发其残余生机。
紧接着,他手法娴熟地清理伤口、上药、正骨、包扎……每一个步骤都流畅至极,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
陈老已经完全看傻了,只能呆呆地按照林初的指示,递上热水、剪刀、药材。
足足忙了半个时辰,林初才缓缓直起身,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更加苍白了几分。这番施为,对他本就未愈的身体消耗极大。
而床榻上的福伯,虽然依旧昏迷,但气息已经稳定下来,脸色也不再是死灰色,显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暂时……无碍了。”林初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续需要静养和按时服药。”
陈老这才如梦初醒,看向林初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充满了敬畏和不可思议:“林…林少爷……您这医术……简直是神乎其技!老朽……老朽行医一辈子,从未见过……”
“略通皮毛罢了。”林初淡淡打断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截百年老参,掰下一小段,放入口中咀嚼起来。澎湃的药力化开,稍稍补充了他耗损的元气。
陈老岂会相信这只是“略通皮毛”,但他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感慨道:“老天有眼,让林少爷您活了下来,还得了如此造化……林家……或许还有希望……”
林初没有接话,只是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向外面沉沉的夜色。赵家宅院的方向,依旧灯火通明。
希望?他重活一世,要的从来不只是希望。
“陈掌柜,”他忽然开口,声音冷了下去,“赵家今夜,谁在主持事务?赵虎可在府中?”
陈老心中一凛,似乎猜到了林初想做什么,连忙劝道:“林少爷,您千万不可冲动啊!赵家势大,护院家丁数十人,那赵虎更是据说已经修炼出了内力,成了真正的武者!您虽然……但双拳难敌四手啊!”
“告诉我。”林初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陈老。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陈老后面劝解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道:“赵家主此刻应在城主府赴宴……府中应是赵虎少主和管家赵福主持……听说,听说他们今晚在府内设了小宴,庆祝……庆祝吞并林家产业……”
“庆祝?”林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很好。”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破烂的衣衫,将那把从赵家仆役手中夺来、已经卷刃的钢刀再次握在手中。
“林少爷!您真要……”陈老脸色发白。
“福伯劳烦您照料。在我回来之前,无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开门。”林初说完,不再多言,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后巷的黑暗之中。
陈老看着他那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
赵家宅院,相较于林家的凄惨,可谓灯火辉煌,戒备森严。
高墙大院门口,站着四名持刀挎棍的健壮家丁,虽然看似威武,但眼神涣散,显然不认为在这青阳城有谁敢来赵家撒野。
他们并未注意到,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着墙角的阴影,滑入了侧面的巷道。
林初避开正门,绕到赵家宅院的侧后方。这里墙更高,但对于拥有仙尊战斗意识和经验的林初来说,并非难事。
他观察了一下墙头的高度和巡逻家丁交替的间隙,深吸一口气,体内那缕小拇指粗细的真气缓缓运转至双腿。
蹬!踏!
他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轻盈跃起,脚尖在粗糙的墙面上几次借力,手掌一搭墙头,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落入院内的一片花丛之后,没有惊动任何人。
落地瞬间,他便伏低身体,神魂感知力如同水银泻地般蔓延开来。
宴客厅的方向人声鼎沸,丝竹嬉笑之声隐约传来。而其他地方,巡逻的家丁队伍规律地走动,暗哨的位置……在他强大的感知下无所遁形。
他的目标很明确——赵虎。
根据感知到的气血强弱和位置,他很快锁定了一处位于宅院东侧的奢华庭院。那里灯火通明,门口有两名家丁守卫,院内似乎只有一人,气息比寻常家丁旺盛许多,却略显虚浮,正是初入武道、内力不纯的征兆。
林初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利用假山、树木、廊柱的阴影,完美地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哨和巡逻队,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座庭院。
他并没有从正门突破,而是再次施展身法,如同狸猫般翻上院墙,落入庭院之中。
庭院内,一个穿着锦袍、面色带着酒意的少年,正背对着院门,对着一个练功用的木人桩比划着拳脚,嘴里还骂骂咧咧:
“呸!林家那群废物!尤其是那个林初小杂种,还敢瞪我?还不是被老子像条死狗一样扔下了悬崖!哼,等明天彻底撬开那老不死的嘴,找到林家藏着的宝贝,老子就能去云州城拜入大宗门了!到时候……”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后伸出,捂住了他的嘴!
巨大的力量让他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同时,另一只手持着一柄冰冷的、带着血腥味和卷刃的钢刀,轻轻架在了他的喉咙上。
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赵虎,看来你……庆祝得太早了。”
赵虎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酒意瞬间化作冷汗冒了出来!
这个声音……这个他以为早已成为崖底枯骨的声音!
林初?!
他怎么进来的?!他怎么敢?!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无数的疑问和极致的恐惧淹没了他,他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在那只手臂的钳制下,如同婴儿般无力!
“唔…唔唔……”他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别动,别喊。”林初的声音依旧冰冷,“否则,我不介意让你现在就下去陪你们赵家的那些狗腿子。”
钢刀的锋刃微微嵌入皮肤,一丝刺痛和温热的液体流下,让赵虎瞬间僵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我问,你答。明白就眨一下眼。”林初淡淡道。
赵虎疯狂地眨着眼睛。
“林家灭门,除了赵家,还有谁参与?城内谁提供了帮助?”林初的问题直指核心。
赵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神惊恐万状。
林初微微松开了捂着他嘴的手,但刀锋依旧紧贴。
“是…是黑云寨!是他们派的高手!还有…还有城主府的刘师爷,他…他收了我们的钱,提前调走了那片区域的城卫兵……就…就这些了!林初…不,林少爷!饶命啊!都是…都是我爹的主意!不关我的事啊!”赵虎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求饶,一股尿骚味从他下身传来。
黑云寨?盘踞在青阳城附近山中的土匪?城主府?
林初眼中寒光更盛。果然不止赵家。
“很好。”林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就在赵虎以为有一线生机之时,林初捂着他嘴的手再次猛地用力!
同时,架在他脖子上的钢刀,毫不犹豫地狠狠一拉!
噗嗤——!
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赵虎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惊恐、茫然和难以置信,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软了下去,再无生息。
林初松開手,任由趙虎的屍體軟軟倒地,鮮血迅速染紅了華貴的地毯。
他的眼神依舊平靜如水,沒有絲毫波動,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复仇,從不需要廢話。
他彎下腰,在趙虎華貴的衣袍上,緩緩擦淨了刀身上的血跡。
然後,他抬起頭,目光投向了宴客廳的方向,那裡依舊喧囂熱鬧,對發生在這邊的殺戮毫無所知。
夜色,還很長。
清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