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仿佛灵魂都被冻结。
紧接着，是撕裂全身每一寸肌肉、碾碎每一根骨头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试图将残存的意识彻底淹没。
林初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仙界崩塌、法则崩坏的末日景象，也不是魂飞魄散后的永恒虚无。
而是昏暗、嶙峋、布满湿滑苔藓的崖壁。鼻尖萦绕着泥土腐败的腥气、草木折断的清苦，以及……浓郁得令人作呕的、属于自己的血腥味。
他动了动手指，传来的反馈是钻心的痛和无比的虚弱。视线艰难地下移，看到的是一具瘦弱的、布满深深浅浅伤痕与污秽的少年身躯，衣衫褴褛，被鲜血浸透，多处骨头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这是……”
短暂的茫然只持续了一瞬。
浩瀚如烟海、沉淀了万载岁月的记忆猛地冲击着他此刻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是林初，亦是无极仙尊！
执掌无极大道，推演万物轮回，屹立于仙界之巅，俯瞰万仙来朝！
……亦是那个在冲击无上道祖之境时，被最信任的兄弟凌霄仙尊、最深爱的道侣瑶光仙后联手背叛，遭八大仙尊共同布下“九绝弑尊大阵”偷袭，最终肉身崩灭、大道破碎的……失败者！
那神魂被一点点撕裂、炼化的极致痛苦，远比此刻身体的痛楚强烈千万倍。那滔天的恨意与不甘，几乎要再次撕裂他刚刚苏醒的意识。
然而，就在神魂即将彻底湮灭的最后一刻，他于“归墟禁地”意外得到的那枚神秘“混沌道种”，骤然爆发出朦胧清光，护住了他最后一丝本源仙魂，悍然冲入了混乱的时空乱流……
再醒来，便是眼前这般光景。
“我没死……混沌道种……逆转了时空长河？” 林初，或者说，无极仙尊的意识迅速压下了身体的痛苦和情感的剧烈波动，恢复了那万古不变的冷静。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观察着四周，同时融合这具身体原本残留的、纷乱而痛苦的记忆碎片。
青阳城……林家……天生废脉，无法修炼的庶子……家族一夜之间被敌对赵家联合内鬼血洗……自己被赵家少主赵虎亲手废掉勉强练出的微薄真气，打断全身主要经脉，像扔垃圾一样抛下这万丈黑风崖……
记忆在此戛然而止。
“黑风崖……青阳城……林家……” 无极仙尊的意识迅速做出了判断，“是了，这是我十六岁那年，人生至暗的时刻。距离我登临仙尊之位，尚有五千载岁月……”
他感受着体内糟糕到极点的情况：经脉寸寸断裂，气海（丹田）被彻底毁坏，五脏六腑均有严重移位和破损，失血过多，生机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这具身体，比他前世任何一次重伤都要凄惨万倍。若是前世的他，一念便可恢复。但此刻，他只是一个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人。
然而，无极仙尊那深邃的眼眸中，非但没有绝望，反而燃起了一簇幽深冰冷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是足以焚尽万界的狂喜与……杀意！
“哈哈哈哈……凌霄！瑶光！还有你们那几个自诩正义的老家伙！” 他在心中无声地狂笑，却牵动了伤口，引得一阵剧烈咳嗽，嘴角溢出更多的血沫，“你们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吧……我无极，回来了！”
“这一世，我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求大道、淡漠尘缘、以至于被尔等宵小所乘的无极仙尊！”
“这一世，我是林初！林家之子，林初！”
“那些遗憾，那些背叛，那些血债……这一世，我要一一弥补，一一清算！”
剧烈的情绪波动很快再次被压下，极致的冷静重新主宰一切。现在，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浪费宝贵的生机。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谈未来。
他尝试运转前世的基础法诀引气，却发现周身经脉堵塞断裂，天地间稀薄的灵气根本无法引入体内。
“身体破损得太彻底，常规方法无用。” 他立刻放弃，“必须行险一搏。”
作为曾经站在这方宇宙顶点的存在，他的见识和经验，便是此刻最大的宝藏，是超越一切神功秘籍的无上金手指！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扫视这昏暗的崖底。
光线微弱，杂草丛生，乱石堆积，偶尔有不知名虫豸爬过的窸窣声。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一片潮湿的岩壁之下。
那里生着几株约莫三寸高的奇异小草。茎秆呈暗红色，叶片狭长，边缘带着细微的绒毛，顶端开着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惨白色小花。
“血元草……” 林初眼中精光一闪。
这种草药，在仙界乃至许多高等修真界，都被视为低阶毒草，因其内蕴含一种狂暴的“血煞元气”，能刺激气血，却更容易让人气血逆行，经脉受损，甚至爆体而亡，极少有人使用，即便用，也需大量其他药材中和其毒性。
但在此刻的林初眼中，这却是救命的良药！
“毒性？狂暴？正好！我此刻身体近乎死寂，正需要最猛烈的药力来刺激残存的生机，以毒攻毒！至于经脉……早已断了，还能更断不成？”
他记得前世曾在一部古老的丹道残篇中见过一种秘法，可利用血元草的狂暴药力，配合特殊手法，强行激发肉身潜能，续接断脉，重塑气海基础。虽然过程痛苦万分，九死一生，但一旦成功，打下的根基将远超寻常温养之法。
“就是它了！”
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开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几株血元草的方向爬去。
每移动一寸，都仿佛有无数钢针在体内攒刺，碎裂的骨头摩擦着血肉，带来令人牙酸的疼痛和晕厥感。汗水混合着血水，在他身下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短短几丈的距离，他却感觉比跨越星域还要漫长。
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那冰凉而略带韧性的草叶。
没有丝毫犹豫，他艰难地摘下一株，直接塞入口中，胡乱咀嚼起来。
草汁苦涩辛辣，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充斥口腔，顺着喉咙滑下。
下一刻！
“呃啊——！”
仿佛有一团烈火在体内轰然炸开！狂暴的药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又像是无数柄烧红的利刃，在他断裂的经脉、破损的脏腑间疯狂冲撞、切割！
剧痛！远超之前伤势带来的痛苦！
他的皮肤瞬间变得通红，青筋暴起，如同蚯蚓般蠕动，仿佛随时要爆裂开来。血液仿佛沸腾了，冲击着脆弱的心脏。
林初死死咬着牙关，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嘶吼，却硬是没有昏厥过去。
无极仙尊那坚韧如铁的神魂意志，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强行保持着意识的清醒，运转起那古老秘法中记载的、引导药力的特殊路线。
这过程，无异于用最粗暴的方式，将一堆破烂的零件强行熔炼、重塑！
时间一点点流逝，痛苦仿佛没有尽头。
就在他感觉身体即将被彻底撕裂、意识即将被痛苦吞噬的极限时刻，他模糊的听觉捕捉到了细微的“滴答”声。
循着声音和水汽的来源，他再次爆发出惊人的毅力，朝着另一个方向爬去。
爬出不到十米，拨开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一个仅容一人进入的狭窄小山洞出现在眼前，洞内隐约有微光和水汽渗出。而那“滴答”声，正是从洞内传来。
他挣扎着爬了进去。
洞内不大，却别有一番天地。顶端有缝隙透下微弱天光，岩壁上闪烁着些许石英般的微光。最引人注目的是洞中央的一个小水洼，水洼上方，一根钟乳石正缓缓凝聚着水滴，半晌才“滴答”一声落入水中。
水洼清澈见底，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灵气波动。
“石乳灵泉？！” 林初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虽然这灵泉品质极低，蕴含的灵气稀薄得可怜，但在此刻，无疑是雪中送炭！
那血元草的狂暴药力还在体内肆虐，正好需要这灵泉之水来稍稍中和其燥热，并滋润受损严重的身体。
他几乎是滚到水洼边，将头埋入水中，贪婪地吮吸起来。
清凉的泉水涌入喉咙，仿佛久旱逢甘霖，暂时压制了那股焚身之苦。一丝丝微弱的灵气顺着水流融入四肢百骸，虽然对于修复伤势来说杯水车薪，却极大地缓解了他的痛苦，并带来了一丝生机。
他不敢浪费，就着泉水，又将一株血元草吞服下去。
更猛烈的痛苦再次袭来！
但他紧守灵台清明，凭借着无双的意志和对身体精妙的掌控力，引导着两股药力，一狂暴一温和，不断地冲击、修复、连接那些断裂的经脉碎片，并试图在破碎的气海位置，重新凝聚一丝基础。
这是一个缓慢而残酷的过程。
他无数次游走在爆体而亡和生机断绝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当他再次从半昏迷的状态中挣扎着清醒过来时，惊喜地发现，体内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竟然减轻了不少。
内视之下，虽然经脉依旧破损严重，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但至少主要经脉已经被强行续接上了些许，不再是完全断开的状态。破碎的气海处，也终于凝聚出了头发丝那么细的一缕、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真气！
这缕真气微弱至极，却精纯无比，带着一丝淡淡的混沌气息，那是《无极仙经》和无上仙魂本源带来的特质，坚韧而充满潜力。
更重要的是，他活下来了！
最危险的阶段，度过了！
强烈的疲惫感和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岩壁上，大口喘息着。
此刻的他，依旧虚弱不堪，外表看上去甚至更加狼狈，满身血污和泥土，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深邃如同万古星空，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十六岁少年的稚嫩与惶恐，只有无尽的沧桑、冰冷和掌控一切的自信。
他看了看剩下的几株血元草，又看了看那浅浅一洼的灵泉。
“食物……也是个问题。” 他微微皱眉。这具身体远未达到辟谷的境界。
目光扫过山洞，他注意到岩壁缝隙中生长着一些深色的苔藓，还有之前见过的几种根茎植物。前世丰富的知识立刻让他辨认出哪些可食用，哪些有毒。
采集了少许苔藓和一种名为“地根薯”的块茎，虽然苦涩难咽，但至少能补充体力。
他就着灵泉水，艰难地吞咽着这些“食物”，心中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伤势恢复非一日之功。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离开崖底。赵家……或许以为我必死无疑，但福伯……”
记忆碎片中，那个始终对自己这个“废柴少爷”不离不弃、在自己被抛下悬崖时试图阻拦而被重伤的老仆身影浮现出来。
“福伯……” 林初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闪过一丝与前世的淡漠截然不同的情绪。那是属于这一世林初的羁绊。
“必须回去看看。”
他不再耽搁，利用刚刚恢复的那一丝微弱真气，开始运转一门前世得到的、专门用于疗伤固本的辅助功法——《乙木回春诀》。
虽然此刻效果微乎其微，但总好过自然恢复。
同时，他不断吞服血元草，借用其药力继续冲击、拓宽那些刚刚接续的经脉，并用灵泉水缓解副作用。
每一天，他都能感觉到身体的细微变化。力量在一点点回归，虽然缓慢，却坚定无比。
期间，他甚至凭借超凡的神魂感知力和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徒手捕捉到了一只误入山洞的肥硕山鼠，勉强开了荤腥，补充了气血。
七天后。
林初站在山洞出口，活动了一下手脚。
身上的伤势依旧严重，多处包扎着用破烂衣衫制成的绷带，但主要的行动能力已经恢复。体内那缕真气也壮大到了小拇指粗细，在重新疏通的经脉中缓缓流淌，带来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
他抬头，望向那高耸入云、看不见顶的悬崖峭壁。
若是之前的他，绝无可能攀爬上去。
但此刻……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鹰隼，开始寻找峭壁上可供借力的凹凸之处。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因为身体依旧疼痛虚弱。但他的每一次落脚，每一次伸手，都精准得不可思议，仿佛经过了最严密的计算，总能找到最省力、最安全的点位。
这并非武功身法，而是无数战斗和经验积累下来的、对环境和自身极限的绝对掌控！
如同最老练的攀岩者，他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上攀爬。
中途数次力竭，险些坠落，他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死死抓住岩石，休息片刻后继续向上。
汗水浸湿了绷带，血水再次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眼中，只有上方逐渐变亮的天光。
终于，在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之时，他满是伤痕的手，猛地抓住了崖边最后一根突出的树根。
用力一撑！
他整个人翻身而上，重新踏上了黑风崖顶的土地！
狂风呼啸，吹动他破烂的衣衫和散乱的黑发。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照着他那虽然狼狈却挺得笔直的脊梁，和那双冰冷彻骨、蕴含着滔天巨浪的眼眸。
他回头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黑风崖，然后转身，目光投向了青阳城的方向。
那里，有他这一世最初的仇怨，也有他这一世最初想要守护的人。
“青阳城，赵家……”
少年低声自语，声音平静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他迈开脚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却带着仙尊归来、无可阻挡的气势，一步一步，朝着山下走去。
他的第一步，踏碎了前世既定的命运。
他的归来，将从此掀起一场席卷诸天万界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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