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本是要亲自过来的。”相柳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身侧的洛清和,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但叶明昭毕竟是叶明昊的亲妹妹,这节骨眼上,还是小心为上,免得落了圈套。”
洛清和怎会不明白相柳未说出口的潜台词——说白了,就是不信任叶明昭。
北元军与西宁国之间连“结盟”都算不上,如今南宣国虎视眈眈,谁能保证西宁国不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转头就和南宣国联手,设下一个天罗地网,将北元军彻底覆灭?毕竟在这乱世之中,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点洛清和比谁都清楚。
至于沈清晏那批物资,不可否认,那些粮草军械对北元军眼下的困境来说,确实是雪中送炭般的重要。可若是放在两国交锋、生死存亡的大局面前,那点东西终究只是“小打小闹”,根本撼动不了真正的局势。
洛清和抬眼看向相柳,脸上没有半分不满,反倒满是理解:“这很正常啊,换做是我,也会这般谨慎。”
旁人既没有与叶明昭相处过的情分,也没有洛清和这般能窥探人心的本事,无法确认她的真心,自然不敢轻易托付信任。这不是多疑,而是乱世之中,最稳妥的自保。
元佑民作为北元军的首领,他肩头担着的,是数万将士的身家性命,是他们的生死托付,半点差错都容不得。这般乱世,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根本经不起任何冒险,唯有将谨慎刻进骨子里,反复推演每一条计策,细查每一处隐患,才算对得起这份沉甸甸的信任。
洛清和眼波流转,指尖捻起一顶缀着墨色绒球的“巫师帽”,帽檐上绣着的暗纹在集市的光晕里若隐若现。她一边笑着打趣相柳“这帽子戴你头上,定能唬住一群小妖”,一边抬手将帽子缓缓往相柳乌黑的发顶凑去。
眼看着相柳眉峰微挑,即将“发火”,洛清和立刻手腕翻转,将帽子丝滑扣在自己头上。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小半张脸,只留出一截雪白的下巴。
洛清和赶紧把帽子重新调整好,对着相柳俏皮地眨了眨眼,嘴角漾开狡黠的笑意。
随后,洛清和指尖夹出几枚两国通用的银币,“当啷”一声丢进摊主的木盒里,脆生生地说道:“老板,这顶我要了!”
趁着洛清和正与老板说话,相柳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她的头上,青缎帽檐擦过鬓角,几缕墨色发丝被风卷得轻扬。
相柳的手下意识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动作极轻,小心翼翼地又不着痕迹的将帽子扶正,指腹不经意间擦过那缕调皮的青丝,柔滑的触感刚入肌理,便像怕被人察觉般迅速收回,只留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氛萦绕指尖。
洛清和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垂眸整理鬓发,指尖拢过被触碰过的发丝,唇角那抹抑制不住的浅笑意,被她借着动作轻轻压下,眼底却漾开细碎的柔光,像揉碎了的星子藏在睫羽深处。
相柳转头望向街面来往的行人,故作自然地收回目光,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开口换了个话题,声音平稳得像是从未有过刚才的小动作:“你觉得这次南宣国会派谁过来?”
这话一出,空气里便多了几分凝重。
此次出使西宁国,关乎南宣国的颜面,更是维系两国邦交的关键。叶明昊素来好面子,必然会派出能彰显诚意与重视的人选。
虽说叶明昊至今未立太子,但想来也该是位得宠的皇子,或是手握重权的重臣,更重要的是必须有足够的能力,免得把事情搞砸。
洛清和闻言缓缓摇头:“领头的人会是谁,我倒是不能确定。”
毕竟,想得到叶明昊的“看重”与“信任”,简直比登天还难。那位南宣国主眼中的“心腹”,向来与常人的标准大相径庭,洛清和不觉得南宣国现在有这样的人,自然也无从判断叶明昊的选择“标准”。
话音刚落,洛清和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狡黠,像只发现了猎物的小狐狸,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肯定会来。”
相柳先是一愣,眉峰微蹙,似在思索,随即眼中灵光一闪,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与洛清和的神情不谋而合。
“叶璟言。”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满是默契,说完后相视而笑,眼底的光芒交汇,显然是想到了一处。
沈清晏既已被册封为皇太女,总不能一辈子孤身一人。这驸马之位,纵使大概率只是个“赘婿”,却也不失为一个能让自己的血脉继承西宁国皇位的机会,叶明昊又怎么会放过?反正成与不成,对于叶明昊来说都没有半分损失——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在乎过任何一个“孩子”。
旁人或许还会顾虑这“赘婿”的名分不光彩,有很大的失败的风险,耗费的时间也可能很长,付出的代价太大,又未必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么做是得不偿失,但是叶璟言不会,因为他本来就一无所有。
叶璟言在南宣国步步维艰,受尽屈辱,这次可能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与其在南宣国的深宫里,像株无人问津的野草般浑浑噩噩地熬尽岁月,或是在旁人的轻视与漠视中庸庸碌碌地走完一生,倒不如抓住这仅有的机会,拼上所有搏一把——哪怕最后粉身碎骨,也胜过一辈子困在这无形的牢笼里,连一点波澜都掀不起来。
叶璟言太清楚自己的处境了。他的身份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自身的血脉让他从出生起就注定与那至高无上的皇位绝缘,无论叶璟言如何挣扎,都休想染指分毫。
论天赋,叶璟言虽不算愚钝,却也远远达不到叶明昊对于“孩子”的“期待”,在一众兄弟里,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存在。更可悲的是,他没有强大的母族作为靠山,根本无法为他在朝堂上提供半分助力。在叶明昊眼中,他或许从来都只是一个“失败品”,而这次出使西宁国,促成与皇太女的联姻,便是这个“失败品”能发挥出的最大价值了。
叶明昊自然不会介意这样的“废物利用”,毕竟,他总不能白白把叶璟言养到这么大,总得让他为南宣国、为自己做点什么,才算不亏。
这么一想,叶璟言确实是此次出使的最合适人选。他自己愿意去,因为这是他摆脱现状、改变命运的唯一契机;叶明昊也想要让他去,因为他既听话又没有后顾之忧,就算出了差错,也不会动摇南宣国的根本。
这对父子,在这件事上,倒是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识,也算是又一次“双向奔赴”了——只不过,这份“奔赴”里,依然没有半分父子亲情,只有各自的算计与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