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烛火昏黄,将姜月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晃动。
她坐在镜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对“明月珰”。触手温润,流光溢彩,确是稀世奇珍,却也像两道无形的枷锁,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御座上那位的“恩宠”是何等致命。
脑中梳理着黑影报来的信息:钦天监、暗卫监视、宇文曜的珍宝阁、卫珩派往北境的亲卫……一团乱麻,每一根线头都可能引爆炸药,也可能……是绝处逢生的细丝。
尤其是卫珩。
失散的胞妹……北境……
一个模糊的、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底悄然滋生。风险极大,但若成,或许能在这铁桶般的死局里,撬开一道缝隙。
她需要确认。
姜月“来人。”
她声音不高,带着病弱的沙哑。
守在外间的宫女立刻躬身而入
宫女“娘娘有何吩咐?”
姜月“本宫胸口闷得慌,去太医院,请王太医来一趟。”
她蹙着眉,一手轻按心口,气息微促
姜月“要快些。”
王太医,是姜家旧部安插进宫的人,平日从不出头,只默默照应着她的“病体”,最是稳妥。
宫女不敢怠慢,匆匆去了。
约莫一炷香后,王太医背着药箱,低眉顺眼地跟在宫女身后进来。请脉,问诊,一如往常。
姜月挥退左右,只留王太医一人在内室。
殿门合上。
姜月脸上那点病气瞬间敛去,坐直身体,目光清亮锐利,哪还有半分虚弱之态。
王太医似是习以为常,垂首恭立
王太医“娘娘。”
姜月“王太医”
姜月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姜月“你早年曾随军行走北境,对那边境况、部落分布,可还熟悉?”
王太医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仍恭敬答道
王太医“回娘娘,略知一二。不知娘娘想问什么?”
姜月“卫珩将军,早年家中是否曾有女眷……于北境附近失落?”
姜月紧盯着他。
王太医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才谨慎道
王太医“卫将军家事,微臣不敢妄议。只是……隐约听闻,将军确有一小妹,十数年前于边关动荡中失散,似是……被掳往北狄方向。此事乃将军心中至痛,从未对外人言,也只是军中一些老人私下略有猜测。娘娘从何得知?”
猜测?姜月心下一沉。只是猜测,分量便轻了许多。
但卫珩亲卫连夜北上,绝非无的放矢。
姜月“可有任何凭证?比如信物,或是那女子身上有何特征?”
她追问。
王太医摇头
王太医“年月太久,又是伤心旧事,详情无人知晓。或许……卫将军军中几位跟随他多年的老副将,能知道得多些?娘娘,您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姜月没有回答,只是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证据太少,风险太大。直接找上卫珩,无异于与虎谋皮,一旦判断失误,立刻就是万劫不复。
可不赌这一把,她迟早会被丁程鑫那疯子玩死,或者被那诡异的“剧情”吞噬。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断。
姜月“王太医,本宫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风险极大。”
她看着老太医,目光沉静
姜月“你若不愿,本宫绝不勉强,今日之言,也绝不会出自本宫之口。”
王太医沉默片刻,缓缓跪地
王太医“老臣一家,受姜老将军大恩。娘娘但有吩咐,老臣万死不辞。”
姜月“好。”
姜月俯身,在他耳边极低地说了几句话。
王太医身体微微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惊骇,但最终还是重重点头
王太医“老臣……明白了。定尽力而为。”
姜月“小心行事,保全自身为上。”
姜月扶起他。
王太医收拾药箱,又恢复了那副谨小慎微的老太医模样,躬身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
姜月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隐约可见的、如同鬼魅般潜伏在暗处的监视身影。
棋子已落。
能否激起涟漪,犹未可知。
……
两日后。
姜月“病体”稍愈,依制需向宫中位份最高的林太妃问安。
软轿行至御花园僻静处,忽闻前方有争执声。
柳云舟“……此乃御赐之物!尔等安敢无礼!”
一个年轻却强作镇定的声音,带着怒意。
“哼,冲撞了太妃娘娘车驾,还敢狡辩!拿下!”一个尖细跋扈的太监声音。
姜月微微挑眉,示意落轿。
她掀开轿帘一角,只见前方小径上,新科状元柳云舟正被几个太监围住,推推搡搡。他手中紧紧护着一支品相极好的老山参,面红耳赤,显然气极却又碍于规矩不敢真正反抗。
而那所谓“太妃车驾”,根本不见踪影。
姜月眸光微闪。
她轻轻咳嗽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那边听见。
争执声顿止。所有目光望过来。
那几个太监一见是她,脸上跋扈之色稍敛,但依旧不怎么恭敬地行了礼:“参见姜娘娘。”
柳云舟见到她,脸色一阵青白,似是想起宫宴上的难堪,窘迫地低下头,也行礼道
柳云舟“微臣参见娘娘。”
姜月扶着宫女的手,慢步上前,目光扫过那支老山参,语气温和带着关切
姜月“这是怎么了?”
领头太监抢先道:“回娘娘,柳大人冲撞贵驾,还出言不逊,奴才等正欲拿他问罪!”
柳云舟急道
柳云舟“娘娘明鉴!微臣并未冲撞任何车驾!是他们无故刁难,欲强夺微臣为家母寻来的药材!”
姜月看向那太监,眼神依旧柔婉,声音却淡了些
姜月“哦?不知冲撞的是哪位贵人的车驾?本宫方才在此,似乎并未见到。”
那太监一噎,支吾道:“是、是太妃娘娘宫中的……”
姜月“既是太妃宫中的人,怎会不识得这是前往太妃宫中的路径?”
姜月轻轻打断,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姜月“柳大人走在此处,正是去给太妃请安的路上,何来冲撞一说?”
她目光落在柳云舟紧紧护着的山参上,叹了口气,声音软了几分,带着怜悯
姜月“本宫听闻柳老夫人病体沉疴,需此物续命。孝心可嘉,何罪之有?”
她转而看向那几个太监,声音微沉
姜月“尔等当差辛苦,但也不可过于苛责朝中栋梁。今日之事,本宫瞧着眼花,许是误会。都散了吧,莫要惊扰了宫中清净。”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规矩,又护住了柳云舟,还轻轻敲打了那几个明显是受人指使、故意刁难的太监。语气始终温和,甚至带着点病弱的气虚,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那几个太监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这平日里看着柔弱可欺的姜娘娘会突然出头,还说得他们无法反驳,只得悻悻行礼退下。
柳云舟愣在原地,看着姜月,神情复杂,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深深一揖
柳云舟“微臣……多谢娘娘解围。”
姜月虚扶了一下,柔声道
姜月“柳大人快起。赶紧去给太妃请安吧,莫误了时辰。”她顿了顿,又极轻地补充了一句,如同叹息,“宫中规矩大,柳大人日后……还需更谨慎些才好。”
这话听着是提醒,却也点出了今日之祸非是无因。
柳云舟身子一震,猛地抬头看她。
姜月却已不再多言,对他微微颔首,转身扶着宫女的手,重新上了软轿,帘子垂下,隔绝了外界视线。
轿子起行。
柳云舟站在原地,握着那支失而复得的老山参,望着那远去的软轿,久久未动。那双清朗的眸子里,翻涌着感激、困惑、羞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
又过一日,御花园荷花池畔。
姜月正凭栏望着池中残荷,身后传来甲胄摩擦的沉稳声响。
她并未回头,只听着那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
卫珩“末将卫珩,参见娘娘。”
声音沉哑,一如既往。
姜月缓缓转身,露出一抹浅淡得体的微笑
姜月“卫将军不必多礼。”
卫珩站直身体,目光并未直视她,而是落在池水上,语气平淡无波
卫珩“末将特来谢过娘娘。”
姜月“哦?”
姜月似是疑惑
姜月“本宫与将军,似乎并无交集,何来谢字?”
卫珩沉默一瞬,道
卫珩“北境风沙大,偶有迷途羔羊。幸得故人暗中指引,方觅得归途一缕线索。此恩,末将铭记于心。”
他话说得极其隐晦,但姜月听懂了。
王太医将消息递过去了,而且,卫珩找到了他妹妹的线索!他这是在谢她!
姜月心头一松,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
姜月“将军所言,本宫听不甚明白。不过,若能帮到将军,亦是好事。”
卫珩终于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极深,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承诺。
卫珩“娘娘日后若有用得着末将之处”
他声音压得更低,仅容两人听见
卫珩“北境三万‘黑云骑’,随时听后差遣。”
说完,他拱手一礼,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甲胄声渐行渐远。
姜月站在原地,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三万黑云骑的承诺!
这赌注,下的值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抬眼望向远处层叠的宫阙飞檐,阳光落在她脸上,却照不进眼底深处的寒潭。
棋子已动。
柳云舟的感激,卫珩的承诺,宇文曜的窥探……
以及,那高踞御座之上、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疯子。
她感觉到,那道无处不在的监视目光,似乎更加专注,更加……充满了玩味的期待。
他知道她在暗中动作。
而他,正在等着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网已悄然撒下。
只是不知,最终网住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