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走下御阶。
玄色龙袍的下摆拂过冰冷金砖，冕旒垂落的玉珠轻微碰撞，其声清冷，在这骤然死寂的大殿里，却如同丧钟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所有目光都胶着在那抹移动的玄色上，看着他走向席间那抹瑟瑟发抖的鲜红。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压得人胸腔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柳云舟攥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宇文曜摇扇的动作早已停下，眼底精光闪烁。卫珩的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张绷紧的弓。
姜月以袖掩面，肩头轻颤，扮演着惊惧啜泣的弱态，感官却前所未有地锐利。她能听到那一步步逼近的足音，沉稳，缓慢，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笃定。能感受到那目光如同实质，剥开她伪装的脆弱，直刺内里。
她在赌。赌这疯子对“意料之外”的反应。
脚步声在她席前停下。
浓郁的龙涎香混着未散的血腥气，笼罩下来。
他没有立刻说话。
那种沉默的凝视，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窒息。
终于，他伸出手。
并非粗鲁的拉扯，而是用那修长、指节分明、曾提过滴血长剑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她掩面的衣袖边缘。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缱绻的力道，缓缓向下压。
丁程鑫“爱妃”
他的声音响在她头顶，低沉，裹挟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温柔
丁程鑫“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丁程鑫“可是真吓着了？”
那语调轻柔得像情人低语，却让周遭所有人心底寒意骤升。
姜月顺应着那力道，一点点放下衣袖，露出那张苍白失措的脸。眼眶和鼻尖都泛着红，长睫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唇瓣被咬得失了血色，真是一副受尽惊吓、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怯怯地抬眼，目光触及丁程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又像被烫到般迅速垂下，声音细弱，带着未散的哽咽
姜月“臣妾……臣妾失仪……请陛下恕罪……”
丁程鑫的手指并未离开，反而就势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冰凉，激得她细微一颤。
他俯身，靠得极近，气息几乎喷吐在她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低轻笑
丁程鑫“爱妃方才替人解围时，胆子不是很大么？怎么现在，倒怕成这样？”
他的指腹在她颊边轻轻摩挲，那动作看似怜爱，却带着一种审视玩物的狎昵。
丁程鑫“还是说……”
他尾音拖长，目光扫过她湿润的眼睫，泛红的鼻尖，最后落在那被咬得嫣红的唇瓣上，眸色渐深
丁程鑫“这眼泪，是专门流给朕看的？”
姜月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极力控制着呼吸，让身体维持着细微的颤抖，眼睫扑扇，泪水要落不落，越发显得脆弱无助，仿佛听不懂他话中的深意，只被天威吓得魂不附体。
姜月“臣妾……不敢……”
她声音破碎，带着哭腔。
丁程鑫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直起身，放开了手。
他目光扫过案上她几乎未动过的酒菜，唇角那点虚幻的温柔消失殆尽，只剩下帝王的淡漠
丁程鑫“看来爱妃是真没了胃口。”
他转身，不再看她，声音扬高，传遍大殿
丁程鑫“今日宴饮，到此为止。”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跪拜：“恭送陛下——”
丁程鑫却并未立刻离开。
他的目光落在方才那尊被曹如意收好的赤炎璃珊瑚上，略一沉吟，淡淡道
丁程鑫“此物晦气，碎了也好。曹如意。”
曹如意“奴才在。”
丁程鑫“将库中那对东海贡上的‘明月珰’取来，赐予姜妃压惊。”
明月珰？那是传闻中夜间能自发莹光、冬暖夏凉的避暑奇宝，价值连城，远比这珊瑚更珍贵罕见！
陛下这到底是降罪还是施恩？众人心中惊疑不定，完全摸不透这位暴君的心思。
姜月也适时地露出惶恐与惊喜交织的复杂神情，慌忙起身谢恩
姜月“臣妾……谢陛下厚赏！臣妾受之有愧……”
丁程鑫“朕赏你的，便受着。”
丁程鑫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他最后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仿佛要将她从皮到骨彻底看穿，然后才转身，在一片跪拜声中，大步离去。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着他的离开而缓缓消散，但殿内无人敢立刻起身，依旧鸦雀无声。
直到皇帝的仪仗彻底远去，众人才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陆续起身，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惊恐眼神，匆匆离去，无人敢多看姜月一眼。
柳云舟起身，望向姜月方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在宫人警惕的注视下，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黯然离去。
宇文曜摇着扇子，经过她席前时，脚步微顿，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也走了。
卫珩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目光沉静地扫过满地狼藉和那株被遗弃的红珊瑚，对姜月微一颔首，甲胄声渐远。
转眼间，奢华喧闹的华阳殿便只剩下姜月和几个收拾残局的宫人。
曹如意亲自捧着一个锦盒过来，里面正是那对流光溢彩、触手生温的明月珰。
曹如意“娘娘，陛下的赏赐。”
曹如意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神却透着精明打量
曹如意“陛下对娘娘，可是恩宠有加啊。”
姜月脸上惊惧未退，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对耳珰，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样，低声道
姜月“有劳曹公公……陛下隆恩，臣妾……实在惶恐。”
曹如意“娘娘安心受着便是。”
曹如意将锦盒交给一旁宫女，又压低声音
曹如意“只是娘娘，今日殿前……终究是冒险了。陛下的心思，深着呢。往后……还望娘娘谨言慎行，莫要再惹陛下不快了。”
这话听着像是提点，实则警告。
姜月立刻露出后怕不已的神情，连连点头
姜月“多谢公公提点，本宫……本宫今日实在是吓破了胆，再不敢了。”
曹如意满意地笑了笑，这才躬身退下。
姜月看着那对明月珰被收入盒中，脸上的怯懦惶恐一点点褪去，只剩下疲惫的苍白和眼底冰冷的警惕。
她在宫人的簇拥下，坐上步辇，返回自己的宫殿。
一路无话。
夜风冰冷，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浓重的阴影。
丁程鑫最后那个眼神，像毒蛇的信子，久久盘踞在她脑海。
他知道她在演。
而他，显然乐在其中。
这种被当成趣味的玩物、随时可能被捏碎的感觉，比直接的愤怒更令人恐惧。
回到寝殿，屏退左右。
姜月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枚玄铁令牌，指尖冰凉。
今夜看似过关，实则危机更深。
那疯子的兴趣被彻底勾起来了。
往后的每一步，都将更加如履薄冰。
她必须更快，更谨慎。
窗棂极轻地响了三下。
一道黑影无声滑入，跪地。
姜月“说。”
姜月没有回头，声音压得极低。
黑影的声音干涩平稳：“陛下离宴后，并未歇息，秘召钦天监正入宫，历时半个时辰。内容不详。另，宫中暗卫调动频繁，似在加强对……娘娘您居所的监视。宇文曜离宫后并未回驿馆，去了西市珍宝阁。卫珩将军回府后，其亲卫持令牌连夜出城，方向……似是北境。”
钦天监？暗卫监视？北境？
一个个信息砸下来，姜月的心不断下沉。
丁程鑫想做什么？宇文曜又在密谋什么？卫珩的举动是否与那失散的妹妹有关？
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强迫自己冷静。
姜月“继续盯紧。尤其是钦天监和陛下身边的动静，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
“是。”
黑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殿内重归寂静。
姜月缓缓闭上眼睛，额角隐隐作痛。
回家的路，远比她想象的，更要血腥和艰难。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褪尽，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那就走下去。
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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