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刻着“静观”的田黄石印章,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芷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它不像金银珠宝那样直白,却带着一种隐晦的、近乎平等的认可——认可她的思考,认可她的“成果”,甚至给予了她某种程度上的“署名权”。
这份来自萧彻的、别具一格的“奖励”,让苏芷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心底悄然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和……动力。她知道,这远非真正的信任或倚重,更像是对一件有用工具的保养和鼓励。但即便如此,在这个步步惊心的环境里,这一点点正向的反馈,也足以让她感到慰藉。
她将那枚印章小心收好,并未立刻使用。她知道,在获得真正的实力和地位之前,过早地彰显特殊并非明智之举。
增加了的份例倒是实打实的实惠。苏芷没有挥霍,而是将其更多地用于“经营”和“投资”——购买更多书籍、搜罗更多有用的信息、改善静心苑下人的生活以示笼络,甚至拨出一小部分作为“研发经费”,继续她的香膏、茶饮和小型试验田的探索。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某种规律的平静中。她每日看书、分析萧彻陆续送来的其他田庄、铺面的账目概要、打理她的“小产业”,偶尔通过周嬷嬷了解外面的风向。
安阳郡主府上的“粉末风波”似乎渐渐平息,白纤纤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在社交场合露面,只是气焰收敛了不少,看向苏芷的目光也愈发阴沉,却暂时没有新的动作。苏芷不敢放松警惕,她知道,毒蛇蛰伏,只为等待更致命的一击。
这日,她正对着一处位于京郊、主要经营山货和木材的铺面账目蹙眉。这铺子位置不错,但近年亏损严重,账目混乱,似乎存在管事中饱私囊、或是经营方向出了问题。
她正拿着炭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分析可能的原因,周嬷嬷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手中没有拿账册,反而是一封盖着火漆的信函。
“王妃,”周嬷嬷将信函呈上,“王爷派人送来的密信,嘱咐王妃亲启。”
密信?苏芷的心猛地一跳。萧彻从未以这种方式与她联系过。
她接过信函,入手微沉,火漆上是摄政王府独有的印记。她屏退左右,只留周嬷嬷在旁,小心地拆开。
信纸上的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是萧彻的亲笔。内容不长,却让苏芷瞬间瞳孔收缩。
信上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北疆镇北将军林傲不日将再次离京返边。离京前,林傲向萧彻提及,北疆苦寒,物资匮乏,尤其是药材、布匹、以及一些能提振士气、抵御风寒的“特别之物”时常短缺,希望萧彻能设法协调,给予支持。萧彻在信中问她,对此有何看法,若由她来筹措部分物资,有何初步设想,限三日内回复。
没有具体指示,没有资源承诺,只有一个模糊的需求和一个紧迫的时限。
苏芷捏着信纸,指尖微微发白。
北疆军需!这可不是管理田庄、操办宴席那种内部事务!这是涉及边境安稳、军队战力,甚至可能牵动朝局的大事!萧彻竟然问她这个“深闺妇人”的看法?还要她提出筹措设想?
这已不仅仅是考验,更像是一种……近乎荒谬的信任,或者说,是一场极度危险的豪赌!
他难道不怕她信口开河,误了军国大事?还是说,在他眼中,她的那些“小聪明”和“务实精神”,已经足以触及这个层面?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峦般压下,让苏芷几乎喘不过气。她知道,这封信,是一个比以往任何任务都更严峻的关卡。答得好,或许能真正踏入萧彻的核心圈子;答得不好,或者稍有差池,之前所有的努力和“价值”,都可能瞬间化为乌有,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王妃?”周嬷嬷见她脸色发白,担忧地唤了一声。
苏芷猛地回过神,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将信纸仔细折好,收进袖中,对周嬷嬷道:“嬷嬷,我没事。劳烦您,将我们静心苑近几个月所有关于北疆风土、物产、商贸往来的记录,还有我之前让你搜集的,关于药材、布匹、皮革等物资的产地、价格、流通渠道的信息,全部找来给我。另外,想办法再打听一下,往年朝廷对北疆的物资调配,通常走哪些路线,有何惯例和困难。”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是,王妃!”周嬷嬷见她迅速进入状态,心中稍安,立刻转身去办。
房间里只剩下苏芷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微凉的秋风吹拂在脸上,试图驱散脑中的混乱。
北疆……林傲……军需……
这几个词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
她回想起之前看过的零星信息:北疆苦寒,冬季漫长,药材(尤其是金疮药和伤寒药)紧缺,厚实保暖的棉布、皮毛需求量大,普通的酒水难以御寒……
“提振士气、抵御风寒的特别之物……”她喃喃重复着信中的这个词。
什么东西既能御寒,又能提振士气?而且最好能量产,便于运输?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高度数的蒸馏酒?味道浓烈、能补充盐分和能量的肉干或奶酪?还是……某种能让人在寒冷中保持体温的……
她猛地转身,快步走回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拿起炭笔。
时间紧迫,她必须争分夺秒。
这一次,她面对的不再是一处田庄、一家铺面,而是关系着边境成千上万将士冷暖安危的军国大事。
她知道,自己提出的“设想”可能稚嫩,可能不切实际,但她必须竭尽全力,给出一个至少逻辑清晰、考虑周全、并且带有她苏芷特色的方案。
这不仅仅是为了通过萧彻的考验,更是为了……对得起那份沉甸甸的、近乎托付的“询问”。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炭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静心苑的灯火,再次亮至深夜。
而遥远的摄政王府内,萧彻负手立于书房窗前,望着北方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这一步棋,落子极险。但他有一种直觉,那个总能带来“意外”的女人,或许真的能给他,也给北疆,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成败,就在这三日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