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拍摄安排的下午,雨下得越来越大。他拒绝了团队聚餐的邀请,独自一人,戴上帽子和口罩,漫无目的地走进了酒店附近的一家旧书店避雨。
书店很小,堆满了泛黄的旧书和印刷物,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油墨和灰尘混合的陈旧气息。时间在这里仿佛变得缓慢而粘稠。只有零星几个顾客,安静地穿梭在高大的书架之间。
檀健次心不在焉地浏览着书架上的画册,指尖划过粗糙的书脊,心思却飘得很远。他想起颜夕总是对这类旧物情有独钟,说每一本旧书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想到这里,心脏像是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泛起熟悉的钝痛。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书店最里面一个靠窗的角落。
那一刻,时间仿佛骤然停止。
心脏猛地一缩,呼吸瞬间凝滞。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绵的雨丝,昏暗的光线透过沾着雨水的玻璃窗,柔和地洒在那个角落里。
一个穿着燕麦色针织长裙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微微踮着脚,试图拿取书架最高层的一本厚重大画册。她身形纤细,长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白皙优美的后颈。
那个背影…… 那个他曾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复描摹、刻入骨髓的背影……
檀健次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生怕这只是连日疲惫产生的幻觉,或者一个过于逼真、一触即碎的美梦。
就在他怔忪的瞬间,那本厚重的画册被她抽了出来,但似乎因为太重,她一时没拿稳,画册脱手向下坠去!
她下意识地低呼一声。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只有力的手臂从她身后迅速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那本下坠的画册。
动作快得如同本能。
颜夕惊魂未定地转过身,想要道谢:“Merci(谢谢)……”
然而,当她看清身后的人时,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时间,空间,声音,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世界缩小到只剩下眼前这张脸。
帽檐下,那双她曾在无数屏幕上、梦境里、回忆中凝视过无数次的眼睛,此刻正真真切切地、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无法言喻的情绪,死死地盯着她。
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她能清晰地看到他剧烈收缩的瞳孔,以及眼角那抹熟悉的、此刻却微微泛红的轮廓。
檀健次……
怎么会是他? 在巴黎? 在这家不起眼的旧书店? 在这个下着雨的、平凡的下午?
巨大的冲击让颜夕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逆流,四肢冰冷而僵硬。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不听使唤。
檀健次的手还托着那本厚重的画册,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贪婪地、难以置信地在她脸上逡巡,仿佛要将这两年错失的时光,在这一眼之间全部弥补回来。
她瘦了些,气质更沉静了,眉眼间多了几分异国生活留下的独立与疏离,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得像能倒映出他的灵魂。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玻璃,像是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奏响的背景乐。
最终,是檀健次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得厉害,隔着口罩,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不确定,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精灵:
“……颜夕?”
仅仅两个字,她的名字。 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被强行封印的情感闸门。
颜夕的眼眶猛地一热,视线迅速模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确认不是幻觉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檀健次。他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另一只空着的手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要触碰她,确认她的真实存在,却在即将碰到她手臂的前一刻,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理智在最后一刻回笼,提醒着他地点、身份、以及那无数双可能存在的眼睛。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紧紧攥成了拳头,骨节泛白。眼底翻涌着剧烈挣扎的痛苦和克制。
那本厚重的画册,还尴尬地悬在他们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又像是唯一连接着他们的实物。
“你……”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不稳,“你怎么会……在这里?”
颜夕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尽管细若蚊蝇:“我……有一个展览项目……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她顿了顿,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你呢?”
“拍戏。”他言简意赅,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又是一阵令人心慌的沉默。
雨声似乎更大了些。
“那本书……”颜夕指了指他还托着的画册,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谢谢。”
檀健次像是才反应过来,缓缓地将画册递还给她。指尖在交接的瞬间,不可避免地轻轻触碰。
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同时微微一颤。
那熟悉的、渴望已久的触感,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压抑两年的所有思念和痛苦。
檀健次猛地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猩红的水光。
颜夕接过画册,抱在怀里,仿佛那能给她一点支撑的力量。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怕自己会失控地哭出来。
“你……”她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问,“……还好吗?”
檀健次没有回答。
他只是那样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在异国雨天的光线下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看着这个他以为已经永远失去、却又奇迹般出现在眼前的人。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带着无尽疲惫和深深眷恋的语气,极轻极轻地反问:
“没有你……你觉得,我可能好吗?”
一句话,像一颗温柔的子弹,精准地击穿了颜夕所有伪装的盔甲。
眼泪,终于决堤般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怀中的旧画册封面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窗外的雨,还在下。 巴黎旧书店里,时光仿佛凝固。 相隔两年的目光,在氤氲的水汽和尘埃中,终于再次交汇。
缠绕着无尽的痛楚、思念、小心翼翼和那从未真正熄灭过的、 深沉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