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夏天

外公在医院接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化疗让他的头发掉光了，原本精干的身躯变得瘦骨嶙峋。每次去看他，都能感觉到他比上次更虚弱一点。

那天，主治医生把舅舅和妈妈叫到办公室，语气温和却坚定：“别再让老人受罪了。带他回家吧，做些他爱吃的，好好陪他走完最后这段路。现在的治疗对他来说，痛苦大于意义。”

妈妈和舅舅在医生办公室里哭了很久，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残酷的建议。

那是初二学期的期末，恰逢暑假开始。我们带着外公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老家。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外公的脸上浮现出许久未见的安宁。

家里的亲戚们都来了，老屋里挤满了人。姑姑婶婶们轮流下厨，变着法子做外公年轻时爱吃的菜；叔叔舅舅们轮流守夜，生怕外公有什么需要时身边没人。

我和妹妹也加入了照顾外公的行列。我们会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来，帮他擦拭身体，喂他吃一点点流食。虽然外公已经很少说话，但他的眼睛总会跟着我们移动，那眼神里有关爱，也有不舍。

令人意外的是，小黄在这个夏天生下了两只小狗崽。它们和小黄一样，有着黄色的短毛和黑亮的眼睛。可惜的是，一位亲戚看中了小黄，把它接走了，留下了两只还没断奶的小狗。

我们用奶粉一点点喂养那两只小狗崽，它们蹒跚学步的样子给这个压抑的夏天带来了一丝生机。外公有时会侧过头看着小狗们在院子里嬉戏，嘴角微微上扬。

当不需要照顾外公时，我和妹妹会到前面老房子的二楼做作业。那里相对安静，我们带着爸爸淘汰的翻盖手机，用它放音乐。

那段时间，我们反复听着一首歌——《七月七日晴》。许慧欣的声音从手机小小的扬声器里流淌出来，悲伤的旋律与我们的心情莫名契合。明明是一首情歌，却唱出了我们说不出口的离别之痛。

“说了再见是否就能不再想念/说了抱歉是否就能理解一切” 歌词像在诉说我们的心声。妹妹常常听着听着就红了眼眶，而我则会默默递过纸巾。

下午的阳光透过老旧的木窗洒进来，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我们并排坐在凉席上，一边写作业，一边听着那首循环播放的歌。楼下偶尔传来大人们低低的交谈声。

有时妈妈会上来看看我们，她的眼睛总是红红的，但在我们面前总是强装镇定。“要好好学习，外公会问的。”她这样说，但我们都知道，外公已经很少能完整地说一句话了。

傍晚时分，我们会下楼去陪外公。他的意识时清醒时模糊，但每次看到我们，眼睛都会微微亮起来。我会握着他枯瘦的手，轻声告诉他今天做了哪些题，小狗崽又学会了什么新把戏。

外公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眨一下眼睛表示他在听。他的手掌依然很大，却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回握我了。

那个夏天格外漫长，又格外短暂。我们知道，每过一天，离别的时刻就更近一点。而我们都在这场无声的告别中，学会了什么是爱，什么是失去，什么是在悲伤中依然要继续前行。

老房子二楼的《七月七日晴》依然在循环播放，仿佛只要歌声不停，时间就不会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