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雨总是来得突然。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便压了过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
“快收衣服!”外婆喊道。
我和妹妹急忙跑到院子里,手忙脚乱地收下晾晒的衣物。外公却不慌不忙地从屋里走出来,头上戴着那顶竹编斗笠,身上披着梭蓑衣——那是他自己用棕榈叶编织的,据说能穿好多年。
“去,把我的伞拿来。”外公对妹妹说。
妹妹熟门熟路地跑进外公的卧室。靠门口的墙上有一排木质挂钩,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就挂在那里。伞柄是弯曲的,被外公的手掌磨得光滑发亮。
妹妹撑开伞,我们俩挤在伞下。伞足够大,刚好能遮住我们两个人。外公则戴着他的斗笠,穿着蓑衣,走在前面。雨水从斗笠边缘流下来,从蓑衣上滑落,他的布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
我和妹妹在伞下偷偷地笑,觉得外公的打扮很有趣,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
雨天的游戏总是少不了这把伞。我们会把它撑开了在院子里转圈,看雨珠从伞缘飞出去;会把它倒过来放在地上,假装在钓鱼;甚至会两个人各执一端,把它当作轿子抬来抬去。
外公从不阻止我们拿他的伞玩耍,只是默默地看着。有时伞被我们玩得翻了过去,他才会走过来,三两下就修好了。
终于天晴了。积攒了好几天的脏衣服该洗了。我和妹妹打水、拿盆,准备大干一场。
“把外公的衣服也拿来洗吧。”我对妹妹说。
妹妹点点头,悄悄走进外公的房间。不一会儿,她抱出来几件衣服:两件中山装,一件海蓝色,一件浅灰色;还有两件长袖衬衫,一件白色,一件蓝色。
我们把衣服浸在水里,打上肥皂,轻轻揉搓。洗着洗着,我发现不对劲——这些衣服的颜色怎么越洗越淡?
“姐,你看。”妹妹拎起那件白色衬衫的领子,边缘已经磨得透明,几乎能透过光线看到另一侧。再仔细看,袖口和下摆处都有细密的小洞,只是被巧妙地缝补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另一件蓝色的中山装更是褪色得厉害,水都染成了淡蓝色。我忽然想起来,村里人常夸外公穿得像个退休老干部,整洁体面。可现在我才明白,这份体面背后,是外公极致的节俭。
外公的衣服很少,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件交替着穿:中山装、长袖衬衫,配上那顶藏蓝色的前进帽,脚上永远是那双一尘不染的黑色老北京布鞋。除了下雨天,他几乎不穿皮鞋。
记得有一次,外公从地里回来,鞋帮上沾了点泥。他立刻打水,用旧毛巾仔细地擦干净,放在通风处晾干。他的每件物品都保养得很好,即使用了很多年,也依然整洁如新。
此刻,看着盆里这些褪色的衣服,我的鼻子突然一酸。外公总是把最好的给我们:电视柜里吃不完的葡萄干、碗里最肥的鸡腿、雨天里唯一的伞......而他自己,却穿着洗得发白、补了又补的衣服。
我们把洗干净的衣服晾在绳子上。阳光透过衬衫上的小洞,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那件海蓝色的中山装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妹妹轻轻摸着那件衬衫,小声说:“外公的衣服都好旧了啊。”
我点点头,心里暗暗发誓:等长大赚钱了,一定要给外公买好多新衣服,买最好吃的点心,让他也尝尝被人呵护的滋味。
阳光暖暖地照在晾衣绳上,那些褪色的衣服在微风里轻轻摆动,像是一面面温柔的旗帜,诉说着外公沉默的爱与付出。
那一刻,我忽然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