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家的电视柜是深棕色的,玻璃门后总有一袋用白色透明塑料袋装着的葡萄干。那袋子从不曾空过,就像魔法一般,吃完不久又会悄然出现。
我在爷爷奶奶家是不太受欢迎的女孩,但在外公这里,从未感受过区别。我和妹妹从小就在外公家吃住,小学五年,几乎每个夜晚都是在外公家的老房子里度过的。
外公家有九个表哥,个个被管教得服服帖帖。他们从不赖床,天蒙蒙亮就自觉起身,读书的读书,干活的干活,从不敢有半分懈怠。外公一个眼神,他们就噤若寒蝉。
唯独对我和妹妹,外公从不严厉。
每天早晨,当时钟指向九点半,外公会来敲我们的房门。笃、笃、笃,三声轻响,然后是那句永远不会变的话:“吃饭了。”
若是我们赖床,外公就过会儿再来敲一次,从不发火。外婆偶尔会说该管管我们了,外公总是摆摆手:“让她们多睡会儿。”
我们从未撞见过外公买葡萄干回来的场景。那袋葡萄干总是神秘地出现在电视柜里,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外公少言寡语,不会特意告诉我们他买了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它放在我们伸手可及的高度。
外公最爱看京剧,电视里常常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文。但每到周末,我和妹妹想看《济公游记》时,就会悄悄扯扯外婆的衣角。外婆便对外公说:“老头子,孩子们想看济公。”
外公二话不说,立刻起身换碟片。那时候还是VCD机,外公弯腰挑碟片的背影,我至今记得清晰。换好碟片,他就坐回沙发上,和我们一起看济公惩恶扬善的故事。我们笑,他偶尔也会跟着笑。
五年级那年,父母在城里买了房,要接我们去城里读书。搬家那天,父母请外公外婆来吃饭,没有特别的告别,就像平常一样吃了一顿饭。饭后,外公默默坐了一会儿,就推着他的二八自行车回去了。
城里的一切都是新的,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生活方式。只有在寒暑假,我们才能回到外公家。每次回去,电视柜玻璃门后的葡萄干总在那里等着我们,仿佛从未间断。
那年寒假,我注意到外公的背似乎比以前更驼了一些,但电视柜里的葡萄干依然准时出现。晚上看电视剧时,外公依然会陪在我们身边,虽然常常看着看着就打起盹来。
有一次我半夜起来喝水,看见外公独自在客厅看京剧,音量调得很低。他看见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换台,我摇摇头说:“你看吧,外公,我这就去睡了。”
他点点头,京剧的唱腔在寂静的夜里轻轻流淌。我走到房门口,回头看见外公专注的侧脸,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那些我们看济公的周末下午,外公都默默放弃了他最爱的京剧。而他从未说过什么,只是安静地陪伴,就像那玻璃门后的葡萄干,从不需要言语,却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