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透，青灰色的天光刚漫过莲花坞的马头墙，魏清岚就已经醒了。她轻手轻脚地从竹制的床榻上坐起，身上还披着件月白色的薄外衫——这是去年江厌离亲手为她缝制的，针脚细密，领口绣着一小朵淡青色的莲，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脖颈愈发莹润。
推开窗，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混着莲塘里荷叶的清香，丝丝缕缕钻进鼻腔。远处的莲塘被雾笼着，只隐约看见一片墨绿的剪影，偶有早起的水鸟掠过，翅膀划开雾色，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浅痕。魏清岚抬手拢了拢外衫，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还在熟睡的坞中之人。
厨房在莲花坞西侧，靠近水榭，是一间青砖搭的小屋子，烟囱里还没冒起烟。魏清岚推门进去，灶台上还留着昨晚的痕迹——几只空了的酒坛歪在角落，是魏无羡昨晚跟坞里的弟子们喝酒留下的。她无奈地弯了弯唇，伸手将酒坛扶好，又拿了抹布擦干净灶台上的酒渍，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从米缸里舀出一小把糯米，淘洗干净后放进陶锅里，再添上从井里刚打上来的凉水——井水泡过的糯米熬出来更软糯。魏清岚蹲在灶台前，用火石引燃柴薪，橘红色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眼底也暖融融的。等水渐渐热起来，她又从药箱里取出几片干葛花、两颗甘草，仔细冲洗后放进锅里。
这醒酒汤是她跟着江厌离学的，后来又自己加了些温和的草药，既能解酒，又不伤脾胃。魏无羡酒量不算差，可架不住他总爱逞能，每次喝多了第二天准会头疼，还嘴硬说“这点酒算什么”。魏清岚想着他皱着眉喊头疼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了，指尖在陶锅边缘轻轻划着圈，耳尖却忽然动了动——
是竹舍方向传来的轻微响动，像是有人翻了个身，还嘟囔了句什么。魏清岚侧耳听了听，知道是魏无羡醒了，连忙往灶里又添了块柴，加快了熬汤的速度。
果然没一会儿，就见一个穿着黑色外袍的身影晃悠悠地出现在厨房门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半睁半闭，还打着哈欠。“清岚……”魏无羡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揉了揉眼睛，凑到灶台边，鼻尖动了动，“好香啊……是醒酒汤？”
“不然呢？”魏清岚回头看他，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昨晚喝到三更，现在知道头疼了？”
魏无羡嘿嘿一笑，也不反驳，凑到锅边想掀开盖子，被魏清岚用筷子轻轻敲了下手背。“还没好，再等一刻钟。”她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先坐着，别添乱。”
魏无羡乖乖坐下，却没闲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魏清岚：“妹妹，你昨晚是不是又帮我把喝空的酒坛收起来了？我记得我昨晚好像……不小心把坛子女仆碰倒了？”
“何止是碰倒，”魏清岚一边搅着锅里的糯米，一边无奈道，“还差点把江澄哥放在廊下的符箓给弄湿了。幸好我路过看到，帮你收拾了。”
提到江澄，魏无羡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小声嘀咕：“那家伙肯定又要骂我……”
魏清岚看他那副心虚的模样，忍不住弯了笑眼。她知道，魏无羡嘴上说着怕江澄骂，心里却比谁都在意江澄的想法。就像昨晚，他喝酒其实是因为坞里的小弟子说“江宗主好像对魏公子的修行进度不太满意”，他怕江枫眠失望，又不好意思说，才借着喝酒散心。
正想着，陶锅里的糯米已经熬得软烂，葛花的清香混着糯米的甜香飘满了厨房。魏清岚关火，用勺子舀了一碗，晾到温热后递给魏无羡：“快喝吧，喝了头疼能好点。”
魏无羡接过碗，仰头就喝了大半，温热的汤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甜意，果然舒服了不少。他咂咂嘴，把碗递回去：“再来一碗！”
“慢点儿喝，没人跟你抢。”魏清岚又给他盛了一碗，看着他喝完，才收拾起碗筷。刚把碗放进盆里，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夹杂着轻微的烦躁嘟囔——“谁把我符箓弄乱了？”
是江澄。
魏清岚跟魏无羡对视一眼，魏无羡立刻缩了缩脖子，想躲到厨房门后。魏清岚拉住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率先走了出去。
江澄正站在自己的院落门口，眉头皱得紧紧的，地上散落着十几张画好的符箓，有的还沾了点露水。他穿着紫色的外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显然是刚起来就发现符箓乱了，脸色不太好看。
“江澄哥。”魏清岚走上前，轻声喊他。
江澄回头看到她，眉头稍微松了点，但语气还是带着点冲：“是不是魏无羡那家伙弄的？我昨晚明明放在廊下晾干，怎么就散一地了？”
魏清岚没直接回答，而是蹲下身，捡起一张符箓，轻轻拂去上面的露水：“昨晚风有点大，可能是风刮的。我早上路过看到，本来想帮你整理好，结果熬汤忘了。”她说着，抬头看了眼江澄，眼底带着点歉意。
其实她知道，昨晚魏无羡喝多了路过江澄的院落，不小心撞翻了放符箓的木架，只是她不想让两人又闹别扭。而就在她指尖碰到符箓的瞬间，一丝细微的情绪顺着指尖传来——不是烦躁，而是隐隐的担忧，像是怕这些符箓不够好，怕辜负了江枫眠的期望。
这是共情术带来的感知。魏清岚早就习惯了这种能力，能透过表象看到人心底的柔软。她知道江澄看似对魏无羡处处挑剔，其实是怕魏无羡总爱惹事，将来会吃亏；他对自己要求严格，也是怕有一天扛不起云梦江氏的担子。
江澄看着她蹲在地上捡符箓的模样，语气软了些：“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蹲下身，跟魏清岚一起捡，手指碰到一张画得格外仔细的符箓时，动作顿了顿——那是他昨晚熬夜画的，想等今天交给江枫眠看看。
“江澄哥，你画的符箓越来越好了。”魏清岚拿起那张符箓，笑着说，“比上次我看到的，灵力更稳了。”
江澄耳尖微微泛红，嘴硬道：“这有什么，不过是多练了几遍。”话虽这么说，眉头却彻底舒展开了。
这时，魏无羡也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空碗，嘿嘿笑着凑过来：“江澄，我帮你一起捡啊！”
江澄瞪了他一眼：“谁要你帮忙？别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我怎么会添乱？”魏无羡不服气地说，却还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张符箓，生怕又给弄破了。
魏清岚看着两人斗嘴的模样，嘴角噙着笑，将捡好的符箓整理好，放进木架里。晨光渐渐穿透雾气，洒在三人身上，金色的光斑落在莲塘里，映得水面波光粼粼。空气中弥漫着晨雾散去后的清新，还有厨房里飘来的糯米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
可就在这时，魏清岚的心头忽然轻轻一跳。
不是共情到的情绪，而是一种莫名的预感，像是远处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莲花坞的入口方向，那里只有雾气渐渐散去的小路，什么都没有。
“清岚，怎么了？”魏无羡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
魏清岚回过神，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的异样：“没什么，可能是刚才风吹着了。”她笑了笑，把木架递给江澄，“江澄哥，符箓都整理好了，你快拿进去吧，别再沾了露水。”
江澄接过木架，点了点头：“知道了。”他看了魏清岚一眼，总觉得她刚才的神色有点不对劲，却也没多问，转身回了自己的院落。
魏无羡也没多想，拍了拍魏清岚的肩膀：“走，妹妹，我带你去莲塘里摘新鲜的莲蓬，早上的莲蓬最甜了！”
“好啊。”魏清岚笑着应下，跟着魏无羡往莲塘走去。可走了几步，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莲花坞的入口，刚才那丝寒意似乎还在，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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