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地下的黑暗稠密得如同实体，压迫着翔太的每一次呼吸。污水缓慢流淌的汩汩声，远处管道空洞的回响，以及他自己心脏狂跳的咚咚声，是这绝对黑暗中唯一的交响曲。
冰冷、恶臭的液体浸透了他的裤腿，寒意刺骨。但他不敢动，蜷缩在水泥管壁的凹陷处，耳朵竖立，捕捉着上方井盖口可能传来的任何细微动静。
几分钟，或者几十分钟？时间失去了意义。
终于，再没有任何声音从上方传来。追兵似乎真的放弃了，或者认为他不可能从这种地方生还。
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剧烈的头痛和全身的酸痛立刻卷土重来。他靠在冰冷粗糙的管壁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混合着腐败有机物和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令人作呕。
他摊开手掌，那枚微小的数据芯片几乎被汗水浸透。莉娜最后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这是你三年前自己录制的。”
三年前的自己…那个陌生的天才。
为什么？为什么要录下这个？他预见到了这一切吗？
求生的渴望压倒了混乱与恐惧。他必须知道里面有什么。
摸索着，他从湿透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廉价的二手货，但出乎意料地还在工作，屏幕碎裂，但亮起的光在这片黑暗中如同火炬。没有信号，理所当然。但他需要的不是信号。
他的手指颤抖着，尝试将芯片插入手机侧面的扩展槽——这手机老旧得居然还保留着这种接口。识别成功。
芯片里只有一个文件，没有名字，只有一串冗长的数字和字母组合，像是某种哈希值。
他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点开了它。
屏幕亮起，但不是预想的视频或文档。一个极其简洁的界面弹出，背景是全黑，中央只有一个不断缓慢旋转的、发着微光的复杂三维分子结构图——正是那个圆圈套着三角形的符号。
下方有一个输入框在闪烁，旁边有一行小字：
“验证身份：请输入‘摇篮曲’的最终迭代加密密钥。”
摇篮曲？加密密钥？
翔太懵了。这算什么？三年前的自己给他留下了谜题？
就在他茫然无措时，那段关于实验室爆炸的记忆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闪回，比任何一次都清晰：
震耳欲聋的警报！红色的灯光疯狂旋转！ 他（三年前的他）在控制台前手指翻飞，试图封锁某个数据流。屏幕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对话框弹出：【“摇篮曲”协议-最终安全锁-等待密钥确认】 爆炸的火焰从隔壁实验室喷涌而来！热浪灼烧着他的后背！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的手指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在控制台边缘的物理键盘上敲下了一串复杂的组合——不是数字，不是字母，而是一种混合了音符符号、数学常数和化学元素缩写的神秘序列！
头痛欲裂！现实的黑暗与记忆的强光疯狂交织。
那串序列！他记得！
翔太的手指仿佛拥有了自己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在手机触摸屏上飞速敲击起来。他甚至无法理解自己输入的是什么，只是凭借着那瞬间闪回的肌肉记忆。
♯πΨΔ@Crγ7⊕…
输入完成。他猛地按下了确认键。
旋转的分子模型骤然停滞，然后如同绽放的花朵般层层展开，露出核心的一小段视频。
视频里的人，是他，又不是他。
画面中的“上原翔太”看起来更年轻，眼神锐利，充满了一种近乎燃烧的智慧光芒，但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恐惧。背景是一个高级实验室，正是他记忆碎片中的那个。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摇篮曲’协议的第一阶段已经启动——即我的记忆被成功封锁并触发定向遗忘。” 视频里的“他”开口了，语速极快，带着一种科研人员特有的冷静，尽管内容如此惊人。“长话短说，翔太。无论你现在认为自己是谁，记住，你是‘上原翔太’，京都大学应用化学研究生，代号‘知更鸟’。你发明了‘永恒记忆’公司的核心技术基础，但也发现了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保存美好回忆，而是大规模、无感知地提取、复制甚至篡改记忆，用于控制和交易。”
翔太感到一阵窒息。篡改记忆？控制？
“我试图阻止，但他们渗透得太深。爆炸不是意外，是针对我的灭口。我侥幸生还，但知道自己无法对抗整个公司。所以我做了唯一的选择：将最关键的记忆——尤其是关于‘摇篮曲’的记忆——加密并深藏，然后触发协议，让自己‘忘记’一切，变成一个普通人，一个他们不会在意、不会追杀的普通人。这是唯一能保住‘摇篮曲’的方法。”
“‘摇篮曲’是什么？” 视频里的他仿佛预知了这个问题，“它不是一个武器，至少最初不是。它是一种信息疫苗，一段特殊的记忆编码。一旦被特定大脑神经回路激活并‘回忆’起来，它能永久性地阻断‘永恒记忆’公司的提取技术在该大脑上的应用，形成一道防火墙。更重要的是，它能通过某种…共鸣…进行传播。”
传播？像病毒一样？
“他们以为‘摇篮曲’是能摧毁他们商业模式的武器，没错。但他们更害怕的是，‘摇篮曲’里还编码着我发现的、他们进行非法记忆实验和篡改的所有证据！一旦它被公开…” 视频里的他深吸一口气，“听着，现在的我。协议第二阶段已激活。你的记忆正在缓慢复苏，这会引发剧烈的排异性头痛，也会让公司检测到你的神经信号异常，所以他们找到了你。你不能相信任何人，除了…”
视频信号突然开始剧烈干扰，画面扭曲，声音断断续续。
*“…去找…‘夜莺’…只有她能…解密最终…”
刺耳的噪音响起，画面最终凝固，然后彻底消失。芯片过热，手机屏幕一黑，自动关机了。
绝对的黑暗再次降临。
翔太僵在原地，浑身冰冷，比被污水浸泡时还要冷。
信息疫苗…记忆防火墙…传播…证据…
这远远超出了一个便利店店员的理解范畴。但视频里那个“自己”的眼神，那种绝望中的坚定，却莫名地凿穿了三年的隔阂，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不是被意外卷入了什么阴谋。
他，就是阴谋的核心。
“摇篮曲”就在他的脑子里。而全世界最强大的公司之一，正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它挖出来。
还有…“夜莺”？那是谁？视频最后的部分损坏了。
“咔嗒。”
一个极其轻微的、金属碰触石头的声音从下水道深处传来。
不是老鼠。
翔太全身的寒毛瞬间倒竖。他猛地抬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无尽黑暗。
有人在那里。
公司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他手忙脚乱地想重启手机，获取一丝光亮，但手机毫无反应。
远处的黑暗中，一点幽蓝色的微光亮起，如同鬼火，缓缓地、稳定地向他所在的方向移动。
一个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电子合成的质感，回荡在狭窄的管道中：
“上原翔太，或者我该叫你…‘知更鸟’？‘摇篮曲’协议很有趣。但现在，游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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