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

看着他丢了的脑袋，千疮百孔的身体，一动不动的躺着，李六只感觉自己可能被吓疯了，反而不害怕了。只是觉得眼前糜烂的东西像极了一块染色的豆腐，又或许自己是在做梦。

恍惚间他竟然听到有人在唤我，“孩子...孩子，快过来，你那边不安全。快来我这边，”这声音犹如沙漠中的一缕甘泉， 我迷糊着抬起头，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不停向这边招手。

这边不安全？这是李六脑子里闪过的唯一一句话。此时脑袋仿若千金重。但为了活下去，本能的就往对面窜去。他想但凡自己要是停下来，幸许就直接栽倒在这厚实枯燥的路面了吧。他连滚带爬的就往他那里撞。也不敢回头瞧，怕万一自己一回头一个鬼脸刚好贴在我脸上。马路大约二十米宽吧，对面那人那期许的目光，让他有种学校跑千米赛，只剩下最后半圈的感觉。

十米，五米，二米，他的目光愈加炽热。倘若有根火柴，他一定凭借着眼睛就能点燃。

就在李六快要握住男子伸出的右手时，他左手的燃料棒瞬间熄灭，刹那间，黑暗再次笼罩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之上。

李六飞快的刹住脚步，失去了方向，便不知该何去何从。他知道在黑夜中，他所前进的方向会跟随惯用的腿而偏离正常轨道，犹如受到诅咒，将自己永远困在圈子里。但是他又不敢叫，也不能叫，毕竟是怕引来更可怕的脏东西。

他摸索着缓步前进，尽可能的走着直线。很快，手似乎摸到一块布料。他顺着布料向上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胸脯，粗糙的脖子。是个人。接着他又向上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很听话，让我摸，也不动弹...片刻，他心里咯噔一下，再次加大范围的摸了他的脸庞。为什么这人的脸颊这么凹陷？竟然能塞下自己的拳头。还有一大团粘稠的液体，这又是什么？就在李六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人一把抓起我的右手。他整个身子顿时如电流般划过，猛然惊醒，伴随着我的一声惨叫，右手上臂被一排排尖利的牙齿狠狠撕扯着。

他开始歇斯底里，声嘶力竭地呼喊，“救命，救命，”同时疯狂的用左手狠狠的击打他。双脚想要发力，身体却已经被他轻而易举的抬起，悬在半空。在黑暗之中，他仿佛能看清他的轮廓和他所有的动作。姿态怪异，宛如小丑。他就这么吮吸着自己的鲜血。

他能感受到血液正在疾速的向外流失。可是他已经计穷力竭。生命也似乎到达终点，李六缓缓闭上眼睛。或许，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想想自己从小无父无母，一直生活在孤儿院。死了也没人过问吧。哦，对了，他还有一个朋友，那个朋友也是个孤儿，希望他能在自己坟前送来一株迷迭香吧。

忽然，对方身体一震，李六也跟着一颤，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竟然松开了。虽然四脚着了地，但是李六已经精疲力尽，撑了两下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不知不觉间，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李六冷不防的一哆嗦，带着一身的冷汗，立起了半边身子。微光照亮着陌生的屋子，我看见对面的墙壁上竟然订了机械悬钟，上面显示早上6:00。看着钟表，他莫名的有些安定，冷静了片刻，忽又察觉到有人，他快速的侧过头，警惕的看向那人，“你是谁？”

“小朋友，你终于醒了。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昏迷了三个月，还记得三个月前的事吗？”男子侧过头，略微惊喜的看着他。

“我昏迷了三个月？”三个月前？我暗自嘀咕。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马将右手从棉被中抽出，撸起袖子一瞧，横七竖八极度扭曲的蜈蚣正攀附在我的右胳膊上，随即一怔。定了神，李六低声问，“那个人呢？”

他顿了顿，语调平和的说，“他死了。”

李六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他怎么死的？”

“我把他杀了。”他回头，拿起桌上一盒香烟，凑近火堆点燃了一根后，他吸了一口。似乎在压抑心中的恐惧，“就在燃料棒熄灭的瞬间，我试图跳起来抓你，但最终迷失了方向。正在我准备放弃你的时候，听见了你的呼喊，就在身上摸出一把刀，寻着你的方向，就摸索过去，随即就发现了你和他。情急之下，我来不及思考，直接就捅了他一刀。”

“大叔，谢谢你。”李六由衷地感谢，毕竟是他救的自己，而且还照顾了自己三个月。

他呵呵一笑，有些害羞。不过转瞬即逝，添了几分惆怅，“现在这世界清醒的人似乎就剩下你和我了。我还要指望着你陪我坐个伴儿呢。”

“啊？什么？”李六有些诧异。

“对啊，不知咋的，这世界好像白昼变长了。已经三个月了，愣是没见到太阳。而且，呵呵，一出去就能碰见一群疯子。”说完，他向壁炉里加了一根木棍，又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白雾，寥寥娆娆，遮在他的面前，宛如一场梦魇。随后又飘散开来。他继续说，“你身子好了以后就不要到外面去晃。外面黑，你也看不见，而且，挺危险的。”男子像是照顾着快要濒临灭绝的动物一般小心谨慎。李六生出了一股暖意。

在闪耀的火光下，昏暗静默的小屋是那么的温暖，就像是孩童沉浸在和蔼的母亲温柔的抚摸中。

“大叔，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刘土捱。”李六率先打破了沉静，开了口。

“我吗？胡消。”

“胡大叔，这几个月都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我迫切的想要知道脑子空白的那一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六看出他犹豫了，嘴张开又合上，似乎在纠结着以怎样的口吻告诉自己。或许是在担心自己的抗压能力。或许，不知道怎么用简短的字表达这几个月所发生的诡异。

他深吸了一口烟，又长长的吐出，“在你昏倒之后，我就背着你，开始在黑暗中摸索前进。不知道为什么有光的时候觉得很近，但看不清了，就觉得走了很久。不过还好，这一路上也挺顺利的，没碰见那群疯子。那群疯子或许在黑暗中也看不见吧，”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疯子的世界又怎会和正常人一样，自嘲的一笑，接着说道，“走了没多久，我就摸索到一间房子。门没锁，我就进去了。就是这间房子。”

“然后就在房间里呆了三个月？”李六有些惊诧。

“没有，我又出去过一次。”他低下头，拿着香烟的右手垂在大腿上，将左手的拇指和中指揉搓太阳穴。

“然后呢？”我拉低声音，感觉答案很清晰，结果必定是恶劣的，否则，他也不会坐在这里。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在他的回答中找到生机。

“然后？然后？”他小声嘀咕着，像是在反问自己。

透着微光我看见他眼角在闪光，那是一滴血泪，顺着脸颊淌下，落到地上。

“胡大叔？胡大叔？”李六低声的呼喊他

男子缓缓抬起头，调整了心态，勉强的对李六挤出一丝苦笑，“嗯？怎么了？”

李六看见他打转的泪水，有些心疼。他能感受到他那极度抑制的悲愤。现在，他想成为他的倾听者，让他大哭一场，但是，似乎他并不想告诉我。

“那个，我有些饿了，”李六摸着后颈。略微尴尬。

“哦，这样啊，”他起身，打开抽屉，一边说着，一边将罐头一个一个拿出来，“这里有红烧肉罐头，土豆罐头，还有麻辣鱼罐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桌子上面堆积不下，“砰”的一声，

“胡大叔”李六忍不住叫了一声。

随即，他开始抽泣。

……

火光摇摆不定，李六站在不远处，就这么静静的呆呆的看着他。他的影子似乎像极了小孩。而突然有那么一刻，李六觉得自己仿若一个成年人。

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一分一秒的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