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姜妩因白日采药的疲惫,睡得比往日更沉些。然而,这份沉睡并未带来安宁。
那只奇异的蝴蝶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它依旧是淡蓝色的主体,唯有翅膀尾部点缀着星尘般的莹白,在黑暗中散发着朦胧而柔和的光晕。它轻盈地穿过未关严的窗缝,如同一个执着的信使,翩然飞至姜妩的床榻边。
它没有停留,而是开始围绕着沉睡的姜妩缓缓盘旋,翅膀以一种独特的频率微微扇动着。随着它的飞舞,一些极其细微、闪烁着淡蓝色光泽的鳞粉,如同被引导般,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混合在姜妩平稳的呼吸间,被她无意识地吸入体内。
梦境,再次降临。但这一次,不再是片段式的回忆,而是如同身临其境般惨烈和清晰。
姜妩(或者说,梦境中的阿诗玛)感觉自己被囚禁在黑暗和绝望之中。小木屋的门窗被木板钉死,只有缝隙能透进些许微弱的光线。她声嘶力竭地拍打着门板,哭喊着,恳求着外面那个曾经山盟海誓的男人放她出去,让她去见爷爷,去阻止可能发生的灾难。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门外冰冷的沉默,偶尔夹杂着男人不耐烦的呵斥:“安静点!等拿到东西,自然会放你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她的心脏。
直到那一天——禾丰节当天。
木门被猛地踹开,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男人出现在门口,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不顾阿诗玛的挣扎,粗暴地将她拽出小木屋,拖着她,朝着寨子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寨子,阿诗玛的心就越沉。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没有往日的炊烟,没有孩童的嬉笑,没有祭祀前的喧闹。
当她终于被男人连拖带拽地拉到寨子中心的祭坛附近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思考能力。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她看到熟悉的面孔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青石板,浸透了泥土。她的爷爷——老寨主,倒在祭坛的台阶上,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愤怒与不甘,胸口一片暗红。她的二爷爷一家……那些看着她长大的叔伯婶娘,那些一起玩耍的伙伴……全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整个寨子,死寂一片,如同鬼域。
阿诗玛呆呆地站在那里,瞳孔放大,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连悲伤都似乎被冻结了。
一旁的男人,身上、脸上都溅满了尚未完全干涸的、滚烫的鲜血。他却仿佛毫无所觉,脸上甚至带着一种完成“壮举”后的病态潮红。他双手用力捏住阿诗玛单薄的肩膀,迫使她面对这人间地狱,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
“阿妩!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他摇晃着她,“我患有癌症!医生说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只想活着而已!我只是想活下去!”他的语气从激动转为一种委屈的控诉,“可是他们!他们宁愿死,都不肯告诉我长生蛊的下落!现在好了,你们寨子都死绝了!只剩下你了!”
他凑近阿诗玛苍白失神的脸,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期盼和一丝濒临崩溃的哀求:“阿妩,你是爱我的,对不对?告诉我,告诉我长生蛊在哪里?只要我得到了它,我就能活下去!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就像我们之前约定的那样!”
阿诗玛缓缓地转过头,空洞的目光落在男人那张被鲜血和欲望扭曲的脸上。她没有像男人预想的那样崩溃痛哭,也没有愤怒地斥骂。那一刻,她眼中所有的光彩、所有的情感,仿佛都随着这满地的鲜血流干了。她像是超脱了这一切,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近乎虚无的语气,淡淡地开口:
“好。”
男人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
阿诗玛继续用那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说:“我给你制。”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狂喜瞬间淹没了男人!他脸上的阴鸷和疯狂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孩童得到糖果般的纯粹喜悦!他一把抱住阿诗玛,激动地语无伦次:“太好了!阿妩!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你最好了!”
他不再有丝毫怀疑,立刻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捧着珍宝一般,将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般的阿诗玛,送回了那座后山的小木屋。
梦境在这里开始变得模糊、扭曲,仿佛预示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连这奇异的梦境都无法完全承载。
而现实中,躺在床上的姜妩,眉头紧锁,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正亲身经历着那场惨绝人寰的悲剧和那份令人窒息的绝望。那只淡蓝色的蝴蝶,完成了它的“使命”,悄无声息地再次隐没于窗外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