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呢？”姜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迫切地想知道，那个梦魇般的故事，究竟是如何走向终局的。阿诗玛最后怎么样了？那座小木屋为何会被烧毁？
卡伦阿妈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冰冷，仿佛坠入了那场永无止境的噩梦中。她干枯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油灯的火苗都停止了跳动，静静映照着她脸上深刻的痛苦与仇恨。
“之后……”她的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那场禾丰节，自然……也没能办成。或者说，它成了我们江户苗寨的……末日。”
她的叙述将姜妩和阿木都拉回了那个血色弥漫的日子。
“就在祭祀即将开始，所有族人聚集在祭坛周围，心怀对来年的期盼时……那个男人，他带着他那群手持铁疙瘩（枪）的同伙，像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把我们团团围住了！”卡伦阿妈的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刻骨铭心的愤怒，“他们用那些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们，男人站在前面，脸上再没有一丝伪装的温柔，只有赤裸裸的贪婪和残忍。”
“他逼问爷爷，逼问每一位族老，交出‘长生蛊’！”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可是……哪里有什么长生蛊啊！那只是堂姐研究出来的、储存记忆的蛊虫！而且早就被爷爷严令禁止，相关资料和蛊种可能都被堂姐自己处理了！我们根本拿不出来！”
“他们不信！”卡伦阿妈猛地摇头，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过她布满皱纹的脸颊，“他们以为我们在欺骗他们，在负隅顽抗！那个男人……他失去了耐心！”
接下来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屠杀……开始了。”这四个字，她说得极其缓慢，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他们根本不管男女老幼，开枪扫射！刀子……见人就砍！祭坛周围，原本是祈求丰收和安宁的地方，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惨叫声、哭喊声、求饶声……还有那些畜生得意的狂笑声……混在一起……”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眼神涣散，充满了无尽的悲恸。
“我的阿爸……阿妈……他们为了护住我……把我死死推进了祭坛后面一个堆放杂物、极其隐蔽的地窖里，从外面锁死了盖子……我躲在里面，听着外面……听着我的亲人们一个个倒下……那声音……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地窖里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地窖外是族人们生命逝去的最后哀鸣。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的心智。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安静了……死一样的安静……”卡伦阿妈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我……我拼命推开地窖的盖子，爬了上去……”
她停顿了许久，才用尽全身力气，继续说道：
“然后……我看到了……横七竖八……全都是尸体……血流得到处都是……寨子里的人……几乎……几乎都死了……全都死了！！”
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阿木紧紧握住了拳头，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显然，即使不是亲历者，这份仇恨也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血脉里。
卡伦阿妈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那悲伤瞬间被一种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东西取代——那是沉淀了数十年的仇恨。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阿木的太爷爷一家，那天正好出山去远处的镇子办事，不在寨子里……我们江户苗寨……恐怕就真的……一个人都不剩了……”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看向姜妩，也仿佛穿透墙壁，看向那些占据了她们家园的仇人。
“而那些施暴者！那些屠杀了我们全寨的畜生！他们……他们竟然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住进了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他们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据点！他们把我们的圣地，当成了他们寻找‘长生蛊’的试验场！”
“为了活命……为了不被灭口……我不得不……装疯卖傻。”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仇恨岩浆，“我每天唱着那首堂姐最喜欢的古歌，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在寨子里游荡……我忍辱偷生，苟延残喘……只为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够为我的阿爸、阿妈，为我所有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的时机！”
小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油灯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只能照亮卡伦阿妈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异常明亮的眼睛。
姜妩彻底震撼了，浑身冰凉。她终于明白，为何寨子如此封闭排外，为何卡伦阿妈要装疯，为何阿木的眼神总是如此复杂沉重。这哪里还是一个普通的苗寨？这根本就是一个被血海深仇笼罩的、幸存者们忍辱负重的复仇之地！
而她，姜妩，这个意外闯入的外来者，在这个延续了数十年的仇恨剧本里，究竟被安排了怎样的角色？卡伦阿妈那句“堂姐回来了”，难道不仅仅是一个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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