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那个来时空空如也的行李箱,此刻被笔记本、相机存储卡、一些得到允许后采集的植物标本和少量当地特色小物件填满,沉甸甸的,装着她这近一周来的所有收获与记忆。窗外,天色依旧有些阴郁,连绵的细雨在清晨短暂停歇后,似乎又在酝酿着下一轮降临。空气中饱含着水汽,将远处的山峦晕染成一片模糊的黛色。
姜妩拉上行李箱的拉链,轻轻舒了口气。她原本的计划很清晰:去向村长郑重道别,感谢这些天来的(尽管是有限的)容留与协助,然后便拖着行李离开这片给她留下复杂印象的古老寨子。对于后山那日的经历——诡异的歌声、漆黑的山洞、遥远的小木屋——她已决定将其封存在记忆深处,只当作一次略带惊悚的插曲。她的好奇心在学术范畴内旺盛,但在人身安全面前,向来懂得收敛。
就在她准备出门时,木楼梯传来了熟悉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是阿木。
他依旧穿着那身靛蓝色的土布衣服,但肩头和发梢都带着明显的水渍,像是刚从寨子里湿漉漉的小路上穿行而来。他的表情还是那样,没什么热情,但比起最初的纯粹冷漠,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习惯了她的存在,又对她带来的“麻烦”感到无奈。
“给你的。”阿木言简意赅,将一封边缘有些被水汽润湿的信封递到她面前。信封是那种老式的、牛皮纸质的,上面用钢笔写着她的名字和“转交江户苗寨 姜妩收”的字样,那熟悉的、略带潦草的笔迹,让她心头一跳。
是她的老师。
“谢谢。”姜妩接过信,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微凉与潮意。她有些疑惑,老师怎么会突然写信到这儿?是调研出了什么问题?还是……
她迅速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信的内容不长,老师先是惯例问候了她的考察进展,叮嘱她注意安全。接着,笔锋一转,提到他近期正在进行的一项关于苗族民间医药的研究,急需一味名为“云霖草”的药材作为关键药引。老师在信中写道:“据我查阅古籍及早年记忆,此草性喜阴湿,多生于云雾缭绕的深山背阴崖壁或林下,形态特征……(此处详细描述了叶形、花色等)。我忆起江户苗寨后山深处,靠近‘听泉崖’一带,似乎曾有生长。此事于我研究颇为紧要,若你尚未离开,且行程方便,可否代为寻觅采集少许?务必注意安全,若觉危险,切勿勉强。”
信的末尾,是老师殷切的嘱托和落款。
姜妩捏着信纸,半晌无言。
这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刚刚才下定决心不再涉足那片让她心生畏惧的后山,将那段不愉快的记忆打包封存。可老师这封信,像是一道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命令,将她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老师对她有知遇之恩,这次的实习机会也多亏老师推荐。而且,信中所言,这味药材对他的研究“颇为紧要”。于情于理,她都无法开口拒绝。
“得了……”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一种混合着无奈、些许紧张和必须履行职责的坚定情绪,慢慢取代了即将离开的轻松。她必须得上山了。
她抬起头,看向还站在门口,似乎等着她有什么反应的阿木,扬了扬手中的信纸,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阿木,我可能……暂时走不了了。老师需要我帮他上山找点东西。”
阿木听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那种“果然麻烦又来了”的神色更浓了些。他瞥了一眼窗外云雾缭绕的山峦,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后山不是游玩的地方。”
“我知道,”姜妩点头,语气认真,“我不是去游玩,是去找一种叫‘云霖草’的药材。老师他在做很重要的研究。”她顿了顿,试探着问,“你……或者寨子里,有人对后山熟悉吗?能不能……”
阿木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丢下一句:“我去跟村长说。”便再次踏着咚咚的脚步声下楼去了。
姜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封决定了她去留的信。窗外的山峦,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更加神秘莫测,甚至带上了一丝沉重的压力。这一次上山,不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或者观赏风景,而是带着明确且必须完成的任务。前路未知,但那片云雾深锁的山林,她已是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