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一）

夕阳的余晖为远山描上金边时，姜妩拖着行李箱，站在了江户苗寨入口的石板路上。

空气里飘着糯米的清香和某种草木的辛辣气味。巨大的木制寨门悬挂着牛头骨和繁复的银饰，在斜阳下泛着沉静的光。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看向那块以汉、苗两种文字书写的牌子——“中央民族大学实习基地”。就是这里了。

寨门之内，是一片鼎沸的人间烟火。

外寨的主干道两旁，木质吊脚楼鳞次栉比，几乎每一家都敞开着门面。蜡染的蓝白布匹如瀑布般从二楼栏杆垂落，随风轻晃；银饰店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老师傅坐在窗边，头也不抬地打磨着一片繁复的银花。游客们穿着现代的休闲服装，举着手机或相机，在每一个摊位前流连，讨价还价声、惊叹声、快门声交织成一片热闹的乐章。

一群戴着统一帽子、背着双肩包的学生——大约是来研学的，围在一位身着盛装的苗族阿婆身边。阿婆手中的蜡刀在布上游走，线条如行云流水。学生们屏息凝神，眼睛里充满了求知的好奇。更远处的小广场上，芦笙的乐声悠扬响起，几名苗族青年男女跳起了迎宾的舞蹈，银饰随着舞步哗啦啦地清脆作响，引来围观者阵阵喝彩。

姜妩拖着行李箱，像一尾逆流的鱼，穿过这片欢声笑语。她的实习材料上写得清楚，她的目的地，是更深处的地方。

她的脚步停在主街的尽头。

这里，一道不那么起眼、却更为古旧的小门洞静静伫立。门旁同样立着一块牌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写着：“里寨禁地，游客止步”。牌子是新的，字迹清晰，但支撑牌子的木桩却已布满岁月的裂纹，缝隙里长出了嫩绿的青苔。

门内门外，仿佛是兩個世界。

门外，是流光溢彩的喧闹，是精心展示给外界的热忱与斑斓。而门内，是一条向上蜿蜒的狭窄石阶，两侧是更为密集、也更为朴素的古老吊脚楼，深褐色的木板墙沉淀着不知多少年的雨水和日光。几缕炊烟从那些楼房里袅袅升起，融入暮色。那里异常安静，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模糊的、像是古老歌谣的吟唱，若有若无，需要极专注才能捕捉。

一个穿着靛蓝土布衣服的老者，坐在门洞旁的矮凳上，手里编着竹篓，头也不抬，却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姜妩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游客的香水味、小吃的油烟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山草木的清气、老木头陈腐的香气，以及那从里寨深处弥漫出来的、一种无法言喻的、古老而沉静的气息。

她的调研，她的课题，她所追寻的那些真正沉淀在时间深处的民俗与真相，或许，就藏在这道门禁之后，在那片静谧的、拒绝向游客展示的里寨之中。热闹是他们的，而她要走进的，是这片土地更深处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