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尚青云本来定的除夕前一天回武汉的机票,行李都收拾好了,给爸妈带的衣服补品装了满满一箱。
结果第二天两眼一睁,手机里全是推送消息。
武汉疫情封城了。
什么意思?就是回不去了?
她点开新闻,一条一条地看。
确诊病例在增加,专家说这是一种新型病毒,传染性强。
不止武汉,临近武汉的几个湖北城市也都封了城。
其实年底她就看到过海鲜市场那边的新闻,当时还发给妈妈,叮嘱她和爸爸小心一点,出门做好防护,但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武汉回不去了。
她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看着窗外北京灰蒙蒙的天空,发了很久的呆。
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
“圆圆啊,你看新闻了吗?”妈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有点失真。
“看了。”尚青云说,声音有点哑,“妈,你和爸……”
“我们没事,家里有吃的,不出门。”妈妈打断她,“就是你的机票……”
“我退了吧。”尚青云说,“回不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妈妈压抑的叹气声:“也好,在北京安全。那你住哪?宿舍有人吗?”
尚青云看了一眼卧室门,门虚掩着,能看见客厅里樊振东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她抿了抿唇,说:“住宿舍,没事的,有人。”
“那就好。”妈妈放心了些,“记得戴口罩,别乱跑,勤消毒啊。”
“嗯,知道。”
挂断电话,尚青云下床,走到客厅。樊振东正在煮粥,小米粥的香气飘满屋子。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
“醒了?”他说,“粥快好了。”
尚青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脸贴在他背上。
樊振东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用勺子搅动锅里的粥:“怎么了?”
“武汉封城了。”尚青云说,声音闷在他衣服里。
“嗯。”樊振东应了一声,“看到了。”
“我回不去了。”
“那就留在这儿。”樊振东说得很自然,像是早就想好了,“陪我过年。”
尚青云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樊振东关了火,转过身,把她圈进怀里。
“没事的。”他说,声音很稳,“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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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里,搜索武汉,实时里一片混乱,有人求助,有人报平安,有人转发救援信息。
这不是一场普通流感。
继续往下翻。看到有武汉网友发微博,说家里有人发烧,打不通急救电话,下面评论里有人帮忙艾特各种官方账号,有人提供民间救援队的联系方式。
再往下翻,看到一条视频。是武汉空荡荡的街道,只有零星几个行人,都戴着口罩,背景音是呼啸而过的救护车声,一声接一声,听着让人心慌。
武汉的确诊人数一天天增加,死亡人数也在上升,新闻里开始出现医院人满为患的画面。
尚青云刷着抖音,看到科普新闻下一些武汉IP的网友评论,说自己好像也有症状,点进主页一看,用户已注销。
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算法给她推了很多关于疫情的短视频。有科普的,有记录日常的,也有不那么友好的。
她刷到一条视频,标题是“武汉人能不能别到处跑”。
点开评论,前排都是骂声,说武汉人害人精,说封城封晚了。
尚青云手指停在那里,想反驳,但不知道说什么。
继续往下翻,看到有别的城市的网友在下面回复:“别地图炮,武汉人也是受害者。”“这时候应该团结,不是搞对立。”
再往下,有湖北其他城市的网友说:“我们孝感也封了,大家一起加油。”
还有更远的,东北的、广东的、四川的……全国各地的网友都在留言,说武汉加油,湖北加油。
武汉及临近几个湖北城市封城后,新闻里开始出现全国各地医护人员驰援武汉的消息。军医也去了。一批又一批,从四面八方赶往那座被封锁的城市。
新的火神山医院也在全国各方的帮助下,封城后仅用十天建成,马上投入使用。
尚青云每天刷新闻,看那些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的身影,口罩面罩层层叠叠,看不清脸,只能看见护目镜后面疲惫但坚定的眼睛。
她把这些新闻转发给妈妈,说你看,全国都在帮我们。
妈妈回:嗯,看到了。你要相信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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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明远倒是回去得早。他还没谈恋爱,或者说还没追到怀薇,所以一放假就屁颠屁颠地跑回家了,想靠表现好多收点压岁钱。
这下被封在家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苦兮兮地给尚青云打视频,背景是家里客厅,桌上摆着水果和零食,但他整个人蔫蔫的。
“姐——”他拖长声音,“我要疯了……”
尚青云正在看书,手机架在旁边,头也没抬:“疯什么,家里有吃有喝,还能陪爸妈,多好。”
“好什么好。”尚明远哀嚎,“早知道留在北京了,还能和怀薇增进一下感情。现在连门都出不去,每天只能微信聊天,她都不怎么理我。”
尚青云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是你魅力不够。”
“……”尚明远噎住,然后更哀怨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不能。”尚青云翻了一页书,“自己作的,自己受着。”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是庆幸的,庆幸尚明远回家了,至少能和爸妈在一起。
这种时候,一家人在一起,总比分开要好。
家里屯有年货,过年也会卤点卤货,所以物资还好。尚明远除了不能出门,其实过得挺滋润,但他就是闲得慌,整天给她打视频,哭诉相思之苦。
“姐,你说怀薇现在在干嘛?”
“姐,我给她发消息她回得好慢,是不是嫌我烦了?”
“姐,疫情什么时候结束啊,我想见她。”
“我要见怀薇——”他趴在桌上,脸贴着桌面,“我要见怀薇——”
尚青云被他烦得要死:“那你视频啊。”
“视频有什么用!”尚明远抬起头,“又不能牵手,又不能抱抱。”
“……哦,说得好像不封城你就能牵到一样。”
尚青云怼完,面无表情地挂断了视频。
世界清静了。
那时候北京还没有马上封城,但气氛已经紧张起来,街上车流和人少了,大家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
尚青云和樊振东出去了一趟,买了足够的生活物资,米、面、油、各种耐储存的蔬菜和肉,还有平安的罐头、冻干、猫砂,大包小包拎回家,把冰箱和储物柜塞得满满当当。
然后,他们开始听国家的,居家隔离。
日子一下子变得很简单。
尚青云窝在书房里,日复一日地啃书刷题。
樊振东也没闲着。他会在家里做基础训练,虽然有时候哼哧哼哧练完,汗都出了一身,起来一看才锻炼了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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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时候,尚青云会打打游戏。
那时候自媒体正盛行,她心血来潮,注册了一个叫“阿圆不玩这个”的B站账号,不露脸,只直播打游戏。
什么游戏都玩,《塞尔达传说》《生化危机》《港诡实录》《只狼》《艾尔登法环》……
她手速快,反应也快,打游戏很有观赏性,慢慢在游戏区积累了一批固定的粉丝,直播一场下来打赏居然不少,也算补贴家用。
樊振东有时候会和她一起直播,打《双人成行》,他游戏技术不如她,但很听话,让干嘛就干嘛,直播效果意外地很好。
粉丝会在弹幕里调侃:
“这个男嘉宾是谁啊?声音好好听。”
“操作有点下饭,但态度很端正。”
“他俩配合好默契,是不是现实中也是情侣?”
尚青云看到这类弹幕,一般不回应,只是笑笑。樊振东更不会回应,他打游戏的时候很专注,很少看弹幕。
直播的时候,平安就趴在尚青云腿上,呼噜呼噜地打呼噜,彰示着阿圆主播是个有猫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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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意义上来说,樊振东是个好爸爸,不愧是15岁就开始在微博看好爸爸十条准则的男人。
他照顾平安很用心。每天定时喂食、换水、清理猫砂。还会陪平安玩,用逗猫棒逗它,或者扔个小球让它追。
尚青云属于低精力人群,加上疫情期间没什么事,每天的生活节奏很慢,吃饭、睡觉、学习、打游戏。
她的一天中,睡觉要占12个小时,有时候甚至更久。
所以绝大多数时间,平安都和樊振东待在一起。
幸好女儿很喜欢爸。
樊振东坐在沙发上看书,平安就趴在他腿上睡觉。
樊振东在厨房做饭,平安就蹲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等。
樊振东做训练,平安就在旁边看着,偶尔扑一下滚过来的瑜伽球。
可能是因为樊振东喂它的时候更多,也可能是因为樊振东身上有种让它安心的气质。
总之,只要樊振东在家,平安就会黏着他。
尚青云有时候看着这一人一猫,会觉得很有意思。
樊振东那么大的个子,坐在沙发上,腿上蜷着一只小小的猫,他看书或者看电视的时候,手会无意识地摸猫的头,猫就会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慈父多败咪。
一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平安肉眼可见地圆润了起来,从原本瘦小的狸花猫变成了一只圆滚滚的狸花猪,背上的花纹因为长胖而变宽不少,脸也圆了。
尚青云抱起平安,掂量一下,然后看向樊振东:“你是不是又偷偷给它加餐了?”
樊振东一脸无辜:“没有啊。”
“那它怎么又胖了?”
“可能是……随我?”樊振东说,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
尚青云:“……”
她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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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她交了资料,和武大那边的工作人员线上交接好了。接下来就是为因疫情而推迟到六月的单招考试做准备。
三月初,卡塔尔公开赛。
防疫措施做得极其严格,出发前做核酸,到了多哈继续隔离、检测,比赛期间全程闭环管理,除了比赛和吃饭,都不允许离开酒店房间。
尚青云打了女单和混双,比赛打得不算轻松,太久没打国际比赛,手感需要重新适应,还碰上了熟悉的不好缠的伊藤美诚。
但她还是赢了,女单混双都拿了冠军。
回北京,又是14天隔离。
在酒店隔离的日子很难熬,房间不大,活动空间有限,每天除了训练、看比赛录像,就是和樊振东视频。
平安被迫留在家里,他们请了日结的小工,每天上门照顾,但尚青云还是不放心。
可能做了妈就是这样吧,会担心它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想他们。
隔离一结束,尚青云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放回宿舍,就直奔回家。
开门的是樊振东。他刚结束隔离,比她还早一天回家。
看见她,他笑了,侧身让她进来。
“平安呢?”尚青云问,鞋都没换,拿起门口的酒精往身上喷了一圈就冲进去。
平安正在沙发上睡觉,听见动静,耳朵动了动,睁开眼睛,看到是她,它喵了一声,从沙发上跳下来,小跑着过来,蹭她的腿。
尚青云蹲下身,摘下口罩,把平安抱起来,亲了又亲。
“想死我了。”她蹭着平安毛茸茸的脑袋,“有没有好好吃饭?嗯?有没有想妈妈?”
平安在她怀里呼噜呼噜,用脑袋顶她的手。
樊振东站在旁边看着,脸上带着笑。
过了一会儿,尚青云才想起他。她抱着平安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你呢?”她问,“有没有想我?”
“想。”樊振东说,很直接,然后把她和平安一起搂进怀里,“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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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集体管控,队里出了新规定:有条件的队员,尽量住宿舍,减少外出。
尚青云现在是主力队员,换到了双人寝,和王曼昱一起住。王曼昱也很喜欢猫,听说尚青云要把平安带到宿舍,举双手赞成。
“正好,我也可以撸猫。”她说。
于是,平安搬进了女生宿舍。
樊振东不能进女生宿舍,所以每天晚上,尚青云就抱着平安和樊振东视频。
她会握着平安的小猫爪,朝屏幕挥挥。
“来,平安,跟爸爸打招呼。”她说。
平安很配合地喵一声,有时候还会伸出爪子碰碰屏幕,好像真的在跟樊振东互动。
樊振东在屏幕那头笑,眼睛弯起来。
“它好像又胖了。”他说。
“才没有。”尚青云早已变为溺爱孩子的家长,护短道,“这是健康。”
“嗯,健康。”樊振东从善如流。
他们会聊一会儿天。聊训练,聊比赛,聊平安今天又干了什么蠢事。
聊着聊着,尚青云打了个哈欠。
“困了?”樊振东问。
“嗯。”尚青云点头,“今天训练有点累。”
“那早点睡。”
“好。”尚青云顿了顿,又说,“你也早点睡。”
“嗯。”
“晚安。”
“晚安。”
视频挂断,尚青云抱着平安躺在床上。
宿舍的床没有家里的床大,也没有家里的床软。暖气倒是开的很足,但坏处就是湿度太低,平安的鼻子都干干的。
明天要去买一个加湿器,她想。
平安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打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