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没训练计划。
尚青云睡到快中午才醒。窗帘没拉严实,一道阳光从缝隙里漏进来,斜斜地切在地板上。
她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脑子还有点懵。
头不疼,宿醉的症状比她预想的轻,就是嘴里发干,胃里空荡荡的。
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记忆像潮水一样慢慢涌回来。
自助餐,啤酒,樊振东背她回去,路边的长椅,蝉鸣,还有……
她捂住脸。
那句“那我们在一起吧?”
还有那声很轻,但很肯定的“嗯”。
我靠。
我靠我靠我靠。
她真的,和樊振东在一起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在她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不是惊讶,也不是慌乱,就是一种不真实感。
像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发现梦里的事都是真的。
她缓了半天,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来。
微信图标右上角显示着红色的99+,大部分是群消息,但置顶的那个蜡笔小新头像,樊振东的微信,也有十几条未读。
她点开。
最新一条是早上八点发的:“醒了吗?”
往上翻。
七点半:“头疼吗?记得喝点蜂蜜水。”
七点:“我醒了。”
六点五十:“。”
只有一个句号,像是想发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发什么。
尚青云看着那些消息,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打字:“刚醒。”
消息发出去,几乎秒回。
樊振东:“头疼吗?”
尚青云:“不疼。就是饿。”
樊振东:“想吃什么?”
尚青云想了想,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停,然后打字:“那家西餐吧。想喝奶油蘑菇汤。”
【樊振东】:“好。几点?”
【尚青云】:“十二点半?”
【樊振东】:“行。楼下等你。”
尚青云放下手机,去洗漱。镜子里的人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还有点肿。她用冷水拍了拍脸,感觉清醒了一点。刷牙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子里还在回想昨天晚上的事。
那些片段很清晰,但又像隔着一层雾。
她记得自己问了很多遍“你喜欢我吗”,记得樊振东背着她走路的颠簸感,记得路灯下他认真说话的样子。
也记得他最后说的“喜欢”,和那个落在额头上的吻。
她吐掉嘴里的泡沫,用毛巾擦干净脸。
心跳有点快,但不是紧张的那种快,是一种轻盈的,带着期待的快。
换了衣服,她下楼。
樊振东已经在楼下等着了,靠在一辆共享单车上,低头看手机。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
四目相对。
有那么一两秒,两个人都没说话。
早上的阳光很好,透过树叶洒下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运动裤,看起来清爽干净。
“早。”尚青云先开口。
“早。”樊振东站直身体,把手机收进口袋,“走吧。”
餐厅不远,走路过去十几分钟。两个人并肩走着,中间隔着大概半臂的距离。谁都没说话,但气氛不尴尬,就是一种很自然的安静。
尚青云用余光瞥了樊振东一眼。他走得很稳,侧脸线条清晰。他好像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看她。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尚青云移开目光,看向路边的小店。
又走了一段,她开口,声音很轻:“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樊振东说,“你呢?”
“也还行。”尚青云顿了顿,补充道,“就是醒得晚。”
“嗯,多睡会儿好。”
对话就这样,简单,平常,像无数个早晨他们见面时会说的那样。
但又有点不一样,那种不一样藏在字句的间隙里,藏在偶尔对视又移开的眼神里,藏在比平时更近一点的距离里。
到了餐厅,人不多。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服务员拿来菜单,尚青云直接点了奶油蘑菇汤和一份意面。樊振东要了牛排和沙拉。
等餐的时候,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窗外的街景很普通,车流,行人,店铺,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
尚青云用手指无意识地划着那块光斑的边缘,划过来,划过去。
汤先上来了,奶油色的浓汤,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尚青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进嘴里。温润,醇厚,带着蘑菇特有的鲜香。
她喝了几口,然后放下勺子,抬眼看向对面的樊振东。
他正在切牛排,动作很专注,刀叉碰到瓷盘发出轻微的声响。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起头。
尚青云看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确定:
“所以我们俩……真的在一起了?”
樊振东切牛排的动作停住了。
他把刀叉放下,拿起旁边的餐巾擦了擦手,然后才看向她。
他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睛里有很浅的笑意,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
“你觉得呢?”他说,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我还以为要再和你说一遍呢。”
尚青云被他的反应噎了一下。她以为他会更……更郑重一点?或者更紧张一点。
但他没有,他就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平静到让她觉得,好像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只是今天才正式确认而已。
她叹了口气,拿起叉子卷起几根意面。
“好吧。”她说,把意面送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那……等我们成绩都比较稳定的时候,再公开?”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小,眼神也有点飘。
不是因为不想公开,而是……她想起了怀薇以前跟她说过的话。怀薇明明比她还小两岁,但有时候会像姐姐一样唠叨她,其中一句就是:“不准早恋啊,影响训练。”
那时候她嘻嘻哈哈地应着“知道知道”,心里想的却是,我训练都忙死了,哪有时间谈恋爱。
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虽然她现在也不算早恋了,都二十多了。
但那种被长辈叮嘱过的感觉还在,让她说出“公开”两个字的时候,莫名有点心虚。
樊振东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尚青云能感觉到,他好像有点失望,很轻微,藏在眼底深处,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他大概希望她能更坚定一点,或者说,更勇敢一点。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好。”他说,声音很温和,“听你的。”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什么时候你觉得合适了,再说。”
语气里带着一种迁就,一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纵容。听起来像是伏低做小,
但尚青云知道不是,他只是愿意等她,等她准备好。
尚青云心里那点愧疚感又冒出来一点。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只是“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面。
牛排和沙拉也上来了。两个人安静地吃饭,偶尔聊两句不相关的话题。
这家的牛排煎得不错,樊振东切了一块,很自然地放到尚青云盘子里。
“尝尝。”他说。
尚青云愣了一下,然后夹起那块牛肉,放进嘴里。肉质很嫩,汁水饱满。
“好吃。”她说。
樊振东笑了,很浅的笑,但眼睛弯了弯。
吃完饭,结账出门。下午的阳光比中午更烈,照在身上有点烫。
两个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步子比来的时候慢。
走了一会儿,尚青云感觉自己的手被碰了一下。
她低头,看见樊振东的手就在她手边,手指微微蜷着。
她没犹豫,把手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将手指塞进他的指缝,颇为强势地十指相扣。
他的手很大,掌心温热,手指关节分明。他回握住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两个人就这样牵着手,慢慢往前走。
路上人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人,尚青云一开始还有点紧张,怕被认出来。但走了几步,她发现根本没人注意他们。
路人行色匆匆,各有各的事。
于是她放松下来,手指在他掌心里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樊振东感觉到她的小动作,手指收紧了点,把她握得更牢。
他们没打车,也没坐公交,就是走路,从餐厅走回训练局,大概要半小时。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就这么牵着手,并肩走着,阳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靠得很近,几乎重叠在一起。
走到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尚青云突然想起什么。
“哎。”她叫他。
“嗯?”樊振东转过头。
“你……”尚青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这个问题她昨晚就想问,但醉着,没问出口。现在清醒了,好奇心就冒出来了。
樊振东看着她,眼神很深。绿灯亮了,行人开始过马路。
他拉着她的手往前走,走过了斑马线,才开口:
“不知道。”
尚青云愣了一下:“不知道?”
“嗯。”樊振东说,声音很平静,“就是有一天突然发现,你在我这里,跟别人不一样。”
他没有说具体的时间点,也没有说什么浪漫的瞬间。就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尚青云听懂了。
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不是某一个具体的时刻,而是无数个日常的片段累积起来,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喜欢了很久很久。
“那你呢?”樊振东反问。
尚青云想了想。
“我也不知道。”她说,然后笑了,“可能比你晚一点吧。”
樊振东也笑了,这次笑得更明显了点。
回到训练局,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周末的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走动。
他们松开手,一前一后走进院里。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镜面的墙壁映出他们的身影,站得不远不近。尚青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樊振东,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不真实——像电影里的画面。
电梯到了,门打开。他们走出去,在女生宿舍楼门口分开,男生宿舍楼在更后面一点。
“晚上吃什么?”樊振东问。
“还不知道。”尚青云说,“食堂?”
“行。”
“那待会儿见。”
“嗯。”
尚青云应了一声,却没立刻走。
她站在原地,看着樊振东,突然想起昨晚,她喝醉了,说“等我醒了,刷了牙,洗了澡,再……”
现在她醒了,刷了牙,也洗了澡。
她往前走了一步,踮起脚。
很快地,很轻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分。
然后她退开,看着他,眼睛很亮,带着点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
“好了。”她说,“现在补上了,晚上见。”
说完,她转身就往自己楼层走,脚步很快,像怕他反应过来。
樊振东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
脸颊上那个温软的触感还在,很轻,但很清晰。他看着尚青云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然后他笑了。
不是平时那种很浅的笑,是真正笑开了,嘴角上扬,眼睛弯成月牙。
他站在原地笑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脚步很轻快。
尚青云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在门上。
心跳得有点快,脸颊也有点热。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后笑了。
傻笑。
笑了好一会儿,她才走到床边,躺下去。
天花板还是那个天花板,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但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拿起手机,点开和樊振东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她发的“刚醒”。她想了想,打字:
“我到了。”
很快,回复来了:“嗯。休息会儿。”
过了几秒,又一条:
“你干嘛跑的那么快。”
尚青云把手机扔到一边,拉过被子蒙住头。
但嘴角的笑怎么也藏不住。
/
于是在经过两千六百多天,纠纠缠缠中。两个人总算是在一起了。
没有轰轰烈烈的宣告,没有刻意的改变,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训练,吃饭,比赛。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比如吃饭的时候,樊振东会自然地把她喜欢的菜夹到她碗里。
比如训练结束,他们会一起走回宿舍。
比如晚上加练,她会坐在场边等他,他打完一组,会走过来喝她递过去的水。
都是很小的事,小到几乎察觉不到,但累积起来,就成了某种默契。
他们也学会了在公共场合保持距离……至少表面上。
训练时认真训练,比赛时专注比赛。但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们会悄悄靠近。
比如挤地铁的时候,人多,他们被人群挤在一起,就在下面偷偷牵手。
樊振东的手很大,能把她的手整个包住。地铁摇晃,他们的手也跟着晃,但始终握在一起。
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后来比赛的时候。
有时候尚青云比赛结束得早,会去看樊振东的比赛。她坐在观众席,周围是热情的球迷,喊声震天。她戴着口罩,在人群里,不显眼,可以很放松地看比赛。
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如果坐得靠前,他会走过来拿毛巾擦汗,经过她面前的时候,会很轻很快地对她笑一下。
很短的一瞬,短到除了她,没人会发现。
而他们最大的秘密,是后来在一次国际比赛的观众席上。
那场比赛很重要,樊振东打得艰难。
尚青云坐在前排,手心都是汗。
决胜局,比分胶着。
最后一个球落地,樊振东赢了。
全场沸腾,樊振东扔掉球拍,仰天怒吼,然后他转过身,看向观众席。
尚青云站起来,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她的位置离球员通道不远,樊振东下场的时候会经过她面前。
他走过来,浑身是汗,眼睛很亮,经过她面前时,他停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
尚青云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跟他击掌。
手掌相触的瞬间,他的手指很轻地勾了一下她的手指,很快,快得像错觉。
然后他就走了,跟着教练往后台去。
尚青云站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和那一下轻微的勾动。
后来她才知道,那不是错觉。
樊振东后来跟她说,那是他故意的。
“就是想碰你一下。”他说,语气很平常,“没别的意思。”
尚青云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然后去揉他脸。
但在那之后,他们发展出了一个新的小习惯:在观众席看比赛的时候,如果坐在一起,就会仗着摄像头拍不到脚下,偷偷牵手。
有时候是尚青云先伸手,有时候是樊振东。手指在座位底下碰到,然后交握,掌心贴着掌心,温度传递。
周围是喧嚣的呐喊,眼前是激烈的比赛。而他们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握着彼此的手。
像共犯,守着同一个秘密。
也像盟友,在各自征战的世界里,为对方留出一块柔软的、只属于两个人的领地。